桑木弓的匠造有吕迟保驾护航,算是进展顺利。
之前哪个环节拖累了进度,吕迟就跟谁瞪眼睛。他们这群将领手上都是沾血的,最不好惹,更何况他顶着这样一双绿眼珠子?吕迟一吓唬一个准。
再加上他这段时日来得勤,朔州监造局叫他训得如臂使指,监造官服贴的很,都恨不得改姓吕了。
秦无疾贵为郎将,此番亲自到作坊里来,更是大事一件。
监造局上下都提着精神,将制好的弓把摆开一列叫两位老爷参看,监造官亦步亦趋地跟着,随时准备听吩咐。
秦无疾表情淡淡,又是吕迟的顶头上司,监造跟得很是忐忑,真正听他说两句话,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秦无疾问题问得很细,耗材和工时默算起来飞快,若非监造知晓他来处,险些以为他也是匠造出身。
秦甘棣是大齐第一相,独子沦落边关那也不该是个弓匠人,监造自己都觉得这想法荒唐。
“造弓我不懂。”秦无疾托起弓把端详,“劳你们多费心。”
监造哪儿敢信这话,毕恭毕敬俯首:“不敢辜负郎将期望。”
114 温居
◎秦无疾乔迁在即,竟然他们也递了温居帖子。◎
秦无疾回来几日, 要换宅子住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据说这新宅子原在茅承望名下,此番是转送给他的,对他很是看重。
许多人闻风知意, 猜这秦郎将今年官不好再升, 茅大将军这是给他换了个法子找补。
监造官这段时间领命制桑木弓, 被吕迟盯得死紧, 这几日工艺上有了很大进展, 工匠们按部就班干起活来, 他才终于得了些清闲。
他也听说了新宅的事,原本以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只是当个热闹听,却没想到秦无疾乔迁在即, 竟然给自己也递了温居帖子, 一时间受宠若惊。
监造局主管匠造修缮,手下就管着一群做苦工的,地位微末,不敢跟豁命上沙场的将领相提并论。最近迁居的大小将领不少, 他鲜少收到请帖, 谁知道一来就来了封大的。
秦无疾堂堂郎将, 放眼朔州城, 地位能比他高的人物十根指头就能数过来,他的宴请可不能怠慢, 监造赶紧叫侍从翻箱倒柜,找了件最体面的大氅。
等到了日子, 他披上大氅, 叫侍从带着礼物, 一早往秦无疾的新宅赶。
远远瞧见新宅大门威风, 左右砌两根飞天柱,中间一道横梁髹黑漆,是六品以上的宅居才能建的乌头门。只是门上没挂匾,唯独柱前垂了两架灯笼,装潢几乎称得上朴素了。
监造来时正赶上响鞭炮。
路边围了些百姓,捂着耳朵探着头听热闹,唯独接山楂饴糖时才松手,双手捧着,袄沿接着,都眉开眼笑,鼻尖儿红彤彤的。
秦无疾手下的侍从在门口分糖,是不看穿戴打扮,伸手就给,只是不许乱抢。纪天星和朱宣带人在门口守着,一左一右披甲挎刀,跟俩门神似的。
监造任由侍从牵走了马,自己背着手,在乌头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看得有些出神。
“娄监造!”朱宣跟着吕迟往监造局跑了不知多少趟,同他早熟悉了,笑着喊他。“愣着干什么,何不进屋去也要讨果子呢?”
监造赶紧笑着摆摆手:“副尉说笑了,虽说咱官做的不大,哪儿至于缺几块饴糖吃……这就进去了。”
临近晌午,雪停天晴,席位设在院子里头也不大冷,暖洋洋的很惬意。
侍从们正在分放热茶水、卤肉、蜜饯点心,匆匆忙忙。许多宾客都未入座,监造左右一看,隔壁豢养战马的牧监、司户司仓等隶属判司的各曹参军……这些人竟也到齐了。
军中人各司其职,有七成的人上战场,余下三成皆是后勤与文书吏员。
他们握榔头提笔杆,硬也硬不过将领手中的刀枪,除司法、司户和牧监腰杆子挺得最直,其余哥儿几个通常不大受重视,却没想到今天凑得这么齐全。
监造官上前去,跟众人做礼:“诸位大人。”
“娄监造。”牧监拢着袖子,环视一圈,笑起来,“除了周司功告病在家,其余人都到了。”
几个人本就很熟,正好作伴寒暄。
娄齐一边跟他们说话,一边留了个心眼观察今日来的宾客,不一会儿发现牧监、司户参军跟自已一样,也在默默观察周围。
三人对视一眼,都隐隐明白今天来这一趟,意思绝非停留在乔迁温居。
“我看韩郎将一支,大大小小的将军们都没过来。”牧监话里有话,“怕是公务忙。”
“他不就盯着人锯木头。”司户随口道,“这一个多月外出巡防都免了,又不叫他亲自拉锯拖车,能有多忙?”
“丁兄。你看你这话说的。”
“我看就是交情不好。”司户参军丁蕴藉继续道,“洪通前些日子跟吕迟吕校尉闹了老大不痛快,这事儿你们知道么?”
娄齐只跟着笑:“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洪通那人品行如何你们不是不清楚,少不得在韩郎将面前添油加醋我还听说他跟京城那帮人走得很近。”丁蕴藉继续道。
牧监打断他的话茬,又问起娄齐:“娄监造怎么想的?”
“咱成天碾磨拉锯的,想得少。吃顿席面,家里还省我一口饭。”娄齐哈哈笑了两声,“……谁给我递帖子,我就来呗。”
牧监闻言,笑而不语。
正在这时候,秦无疾绕过廊道,终于到院子里来了。
几乎是他现身的霎那,无数眼光都落在他身上,错综复杂,含义各不相同。
吕迟落后他半步出来,将满院人的神情看了个清楚明白。
他隐隐感受到一股如临战场的压迫,由无数心思、无数窥探拧起来的绳子织成网,无形之中朝人扑过来,吕迟又有些不耐烦,很想一箭射穿了它,却也知道单凭武力刺不破人心复杂。
之前崔闲就给他展示过这个道理了,只可惜吕迟当时根本没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