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好想燕水口的大家。
94 休整
◎弓上弦,人上马,去同卒子们耍耍!◎
吕迟耳中听得“规矩”两个字, 当即想起燕水口那姓卢的矫情鬼,不由皱了皱眉头。
秦无疾却与裘伯修对视,面如止水:“令则行, 禁则止, 宪之所及, 俗之所被。这是否是郎将所说的规矩?”
裘伯修从前也是读书人, 听他开口便是援引《管子》, 不免回忆起与人清谈论道的时光。
那时候他也是个俊秀的少年人, 兴许跟这秦校尉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今却叫风沙吹得糙石头一样了。
青春难回啊。他心中感慨,却是冲秦无疾摇头:“这是大贤治世的规矩,不是将官该遵从的规矩。”
秦无疾:“圣德之师, 号令严明, 所到之处秋毫不犯,鸡犬不惊,这是不是郎将所说的规矩?”
裘伯修又摇头:“这是仁军的规矩,也不是将官的规矩。”
秦无疾又答:“那么听谏从策, 赏禄有功, 严惩不法, 决谋合战, 与士卒同滋味而共安危,这是不是郎将所说的规矩?”
裘伯修定定看着他, 终于咧嘴笑起来,只说了一个字:“行!”
“将者, 智信仁勇严五者也, 话是这么说, 但能做到五者皆全的, 放眼天下也没几个!”裘伯修颔首。
“但甭管做得做不到,你心里有这么个绳墨,就比河东道大多数校尉都强!”
裘伯修说得兴起,大手拍拍身下竹席,将席子拍得哐哐响:“前途无限!至少能坐到这个位置来!”
吕迟云里雾里听了半天,只听懂这一句,于是暗自腹诽:长着一张当砂纸用的糙脸,学人掉什么书袋?
裘伯修倒是挺敏锐,转眼与吕迟对上视线。
同大多数中原人一样,他忍不住观察那对碧绿的眼珠子,如视奇珍:“是你小子……听说弓箭耍得好?”
吕迟反应已经算是有礼得体:“郎将可要同我耍耍?”
“这可使不得!”裘伯修哈哈一笑,又去捋他长长的青须,“本将行军打仗这些年,靠的是一手裘家枪法!拉弦上箭的玩意儿,本将只知弩不知弓,便不跟小娃娃争什么先后。”
他说到这儿,突然祸水东引:“小子可知,茅将军才使得一手好弓。”
“只是自从他升了将军,上战场便只持枪佩刀,再没怎么上过弦,你应当没见识过他开弓的气概。”
“便这么跟你说……往前数个七八年,关城大演武,茅将军但凡站在场上,还有那冷面单春什么事?”
吕迟一愣。
裘伯修顺势撺掇他:“你若是技痒了,不如催他同你比上一比?”
吕迟只听说过茅承望醉酒走丢的糗事,知道他人缘不好,却从没听说过他还有这般本领:“当真?”
裘伯修抚须:“当真!”
吕迟眉毛一落,眼神森森发光,手指在胸前的弓弦上蹭了蹭,想法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着实是很好懂的一个人。
秦无疾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看出裘伯修隐隐有拉拢吕迟的意思,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于是目光更深了一些。
看样子裘伯修对吕迟早有耳闻,便也该将他胆大妄为,行事任性的名头也听了去才对。
吕迟此人战场上以一当十,但性烈难驯,夸他他飘,骂他他倔,横起来崔闲的面子都敢不买,当他的顶头上司着实不是件易事。
秦无疾敢打保票,偌大雁门关,轮到谁管他谁都得头疼这事儿王祁阳、张奉玉,乃至于卢九江都有发言权。
可裘伯修分明言辞亲近,是爱他弓马娴熟?还是别有打算?
秦无疾尚没得出结论,只得垂眼遮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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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疾曾在卢九江的校尉府中任职别奏,具体做了什么事,吕迟偶尔问过,只是秦无疾不曾细说。
近一年时间,秦无疾频繁往来于关城与燕水口之间,所行之事无不繁琐,处处得与一众文武官员打交道,深知雁门关人物品性,好坏参半。
关中庶务大多与权财相关,有财有权便有利,若想做好差事,件件都是关系,句句都是博弈,被人利用更是家常便饭。
秦无疾一开始不懂这些,谦敬退让,以礼待人,直到带着额头上的黥疤,结结实实碰了几次壁,拖累燕水口叫人拿走诸多便宜,被卢九江训斥过数次,方知“相国公子”四个字曾经给自己省去了多少麻烦,也将他养得不谙事体,目无下尘。
相国府玉叶金柯的公子哥,成长十余年欠缺的“为人处世”之道,便在半年里被那群人教了个完全。他被迫从名利场上滚过一圈,灰头土脸的,默默学会了什么叫做察言观色,才慢慢捡起喜怒不形于色的壳子来。
曾经不染纤尘的君子心,其实早就保留不住。
污糟的事他从未同吕迟说过,也觉得不该叫他知道。
他有私心。
吕迟这人脾气差,心思却难得比旁人都纯净,他就该轻轻盈盈地坐在树上,不必落在尘土里头。
倘若他偶尔垂眼下来,随口问秦无疾“是不是受了欺负”,秦无疾就抬头看他,将灰扑扑的心思藏一藏,回答他“没有”,再扫一扫树底的灰土。若他想靠近,就给他准备个干净的地方落脚。
裘伯修麾下,算不算得一个干净地方?
秦无疾对此仍需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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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告辞裘伯修,走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