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戎索士兵话音未落,院门却叫人一脚踹上。
“贼人就在院里!”火把乱起来,戎索人高叫着,“人在哪儿!”
屋檐上,夜幕下,有箭矢铁簇倒映着暗淡月光。
山绵羊的惊叫声又起。它们察觉到空气中的杀气,娇小的蹄子躁动地蹬在地面上,直到踩到软绵绵的土地,闻到更重的血腥味,又是一阵尖叫,拼命挤在一起往墙角钻。
只是这次,再没有戎索人的弯刀阻拦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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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商队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嘈杂的呼噜声在深夜此起彼伏。
荧拙披着雪白的长袍,点着灯,坐在房中等着时辰,静静听着遥远的几条街巷外的动静。
然而他先等到了熄灭的灯火。
黑暗之中,一柄细长的弯刀架在了他脖颈上,荧拙嗅到身后人浓重的血腥味,心跳声猛地沉入谷底。
“就是这么款待两位老爷的。”吕迟笑声有点沙哑,兴许是方才杀人杀得口干舌燥,还没顾得喝水。“狗东西,想好怎么偿命了么?”
74 潜逃
◎他被骗了……被骗了!都死光了!◎
“这话从哪里说起来的?”荧拙僵梗着脖子, 额头淌下一滴冷汗来,“我听不懂宼佩老爷说什么。”
秦无疾从黑暗中走近窗边,月光照出他黯淡的影子。
“连枝纹的丝绸, 价值连城, 荧拙老爷做得好大生意, 关城该下多大的筹码才能喂饱你们?”秦无疾语气平静, “如此兵荒马乱的时节, 看来是不大够, 是么?”
荧拙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行商的都是苦命人。术勒老爷明察,我可没有胆子得罪中原。”
吕迟在他耳边笑道:“没胆子得罪中原,却有胆子得罪戎索?”
荧拙吞了吞唾沫:“我实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究竟怎么回事?两位老爷说个明白, 我也好做解释。”
吕迟刀刃贴着他脖颈:“戎索人都进院子搜人了, 你还跟老爷装什么相?”
荧拙提着气往后躲,却叫吕迟顶住后心动弹不得:“这怎么算到我头上来?这段时间情形不大好,戎索人都警惕,朔州这地界、你们人生地不熟的, 最易露出马脚。”
“人生地不熟, 最易露出马脚。”秦无疾缓缓重复。
“道理自是没错的。”
“相交几日, 我自然看出荧拙老爷为人谨慎, 又见识过人。朔州戒备森严,你既然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带人进来, 为何又放任我们随意行事?你若真是害怕牵连,最好留我们在商队中静观其变。一旦我们外出独居, 稍有差池, 便是牵连整个商队丧命。战乱之中, 重利轻义乃是人之常情, 你与长史交情能有多么深厚,又何必为我二人冒这样的风险?”
“还是你想着,本该是我二人活不过今晚,我初来乍到不知谨慎,开口说要独居,正好叫你有机会脱身?两个年轻人鲁莽轻敌,在朔州丧命也是活该,兴许还能叫你在崔长史那里有个稳妥交代。戎索与大齐便是两不得罪。”
荧拙叫秦无疾噎得顿了顿,又换了说法:“兴许是底下人做了叛徒,转卖消息出去,两位老爷不要伤及无辜,有话好好说。”
“无辜?”秦无疾笑了笑,将荧拙的心都笑悬了,脊梁上一阵阵出冷汗。
“既然无辜,就拿出点诚意来。”
“今日我二人不死,你便是共犯,不如想想办法,一道脱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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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时,穿戴齐整的戎索士兵撞开了商队小院的门,将所有人堵在了院子里。
为首的军官语气不善:“叫管事的出来说话!”
侍从慌慌张张领他去了荧拙的屋子,却晚了一步,打开门人去楼空,一小撮羊毛在角落里滚了滚,轻飘飘地飞向屋子中央,叫军官一脚踩在了地上。
“混账……”军官面色铁青。
“我就跟将军说娑纥人不可信!派人去州府禀报,那娑纥商人也叛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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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朔州城人不约而同发觉城中氛围的紧张。
州府往西三里之外,是朔州城中曾经最热闹的街市,如今贩卖杂货小吃的商户已经失去了踪影,唯独留下西市中央一座一尺来高的木台。
台上有几支粗壮的旗杆,悬挂着属于奴刺部、叱利部的旌旗。
这两个部族在此前数年中受命于可汗,牢牢控制着朔州的命脉。
而如今,两面旗帜退居左右,将中央两支旗杆让给了阿什特部的虎头旗和鹰头将军的战徽。
朔州百姓已然习惯了更易的旗帜,但今日,木台之上不仅有猎猎飞舞的各式兽旗。
还有足足十颗血淋淋的人头。
路过的各族奴隶们不敢抬头,只听着身边的牧民用戎索语交谈:“看起来像是娑纥人……”
街巷间巡逻的士兵肉眼可见地密集起来。
人们偷偷猜测着那群娑纥人如何冒犯了盘踞朔州的领主,但不一阵后便发现,反倒是许多中原人被逮捕起来,当街受到鞭笞与讯问。
只是成果微乎其微。
那群中原人只顾着哀嚎和求饶,士兵们问不出结果,只得长扬而去,留重伤的中原奴隶躺在地上苟延残喘,滚满了沙石。
直到士兵们远去了,才有人偷偷围上来。
有人搭手搀扶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