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吕迟随口胡咧咧,“倒是比杀人简单点儿。”
两人送完了药,回到草药庐还扁担筐子,吕迟一边说话,一边咔嚓咔嚓挠头发,乱蓬蓬的发髻叫他挠得张牙舞爪,恨不得往天上蹿。
张医官和秦无疾一看这举动,不由对视一眼。
张医官转身进屋:“中招了……狗崽子,等着,我烧水去。”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话吕迟更痒痒了,好像浑身都有虫子在爬。
张医官烧了水,又从屋里拿药杵子出来,捣了些藜芦和三奈子做药粉,而秦无疾帮吕迟拆发髻洗头,一老一少,俩人一道伺候吕迟。
吕迟好烦洗头,暴躁地把衣裳扒了,赤条条光着膀子站在院子里。
秦无疾倒好了水,手指不小心从他脊背上划过去,他没留心,吕迟却察觉到了痒意,刚想反手挠挠,秦无疾便伸手握住他光滑赤/裸的后颈,面无表情按了按:“低头。”
吕迟哦了一声,由他把自己按弯了腰,也由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去拆解头顶的发髻。
“没见过把头发梳得这么乱的。”秦无疾一边拆一边感慨。
吕迟低着头声音发闷,抬手往他肚子上给了一拳:“少废话。”
秦无疾叫他打惯了,这一拳头挨得不痛不痒,平静地托着他乌黑的头发,静静看它在自己掌中缓缓散开。吕迟头发硬而乌黑,摸在手里并不顺滑,像他这个人一样称不上柔软。
吕迟弯腰把头发浸在水桶里,秦无疾在旁边帮衬着倒水,俩人都润湿了马油皂,四只手齐心协力洗了半天,才勉强弄干净这头杂毛。
张医官又给秦无疾递了只篦子:“头发梳通,尤其是头皮。最是藏虱子的地方。”
篦子齿极密,给吕迟梳得呲牙咧嘴的,当即嚷嚷着说不想弄了。
张医官威胁他:“梳不通那就得剃,否则虱子爬得满身都是。你是想当光头么?”
吕迟小时候被虱子咬过多少年,知道那滋味不好熬,体会到干净的好处就不想再脏回去,更不想剃光头,闷头不说话了,憋着劲儿等篦子扯头皮,咬着牙,一抽一抽地吸气儿。
秦无疾听他一个劲儿抽抽,实在没办法,拿热水化开小半颗皂子,借马油的润滑才梳得通顺一些。
半个时辰后,头发终于梳得油润溜手,吕迟和秦无疾俩人终于得了解脱,不约而同长长舒了口气。
吕迟一直弯腰低头,齐腰的长发浸满了水,沉甸甸地坠着,倘若再不梳完,怕不是脖颈子都要断了。
秦无疾给他取麻布巾擦头发,一转脸回来,发现吕迟自己抬头了,歪着脖子,两手攥着头发拧水,满头热腾腾的雾气。
他饱满的额头露在外面,面颊湿漉漉的,颧骨叫热水蒸得发红,这么一看更显得像个小孩儿了,可漏在外头的身子又精壮,让人看得心悬。
秦无疾几步上前去,用麻布巾包住他头发:“拿这个擦。”
吕迟很愁苦地叫了一声:“哎呦……”
秦无疾大抵能看懂他的心思:“要不我来?”
于是吕迟岔着腿儿,往小胡床上一坐,乐滋滋叫秦无疾给擦头发,都不用自己动手了。
张医官正捣着药,抬头看见他俩人这架势,摇摇头嘀咕:“一个爹接着一个爹。就惯着吧。早晚给惯坏喽……”
【作者有话说】
《一个爹接着一个爹》
69 辗转梦
◎无人顾忌他心里在发什么疯。◎
平日梳着发髻看不出来, 其实吕迟的头发跟中原人也有所不同,天生带着卷曲。
刚打理完的长发自然瞧着好看,起伏翻滚, 波光粼粼的, 但只要梳成发髻, 没一会儿功夫, 这满头发丝就要打起架来, 也不顺滑了, 偏要你死我活地炸成一团乱毛。
戎索人在草原上奔驰,受狂风侵袭,马背颠簸,不论男女都扎着麻花辫, 而非像中原人一样扎发髻, 兴许就是出于这个缘由。
更有豪奢者,一颗脑袋上要叮铃咣啷坠二三十个辫子,穿无数金银玉珠,沉得恨不得能当个链锤抡起来。
吕迟受草原习俗影响, 也觉得扎辫子更方便。
只可惜军有军规, 雁门关管得宽, 不允许关兵做异族穿戴。
譬如戎索男子自小佩戴耳环, 有保佑平安的意思,更是身份的象征, 风俗与中原迥异。
而身处雁门关内外的中原男子,不仅没人带耳饰, 倘若被发现耳中有环孔, 还会被抓捕起来, 当作探子受到细细的盘问。
扎辫子也是同理。
戎索人自然没好心到给掳来的奴隶佩戴耳环保佑平安, 吕迟双耳之中没有环孔,却有一头天生的卷毛。
中原人不论身份高低,就算街边的乞丐也深信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打心眼里将戎索血脉、尤其是昧勒视为劣等。
吕迟在这方面吃过苦头,不想再找麻烦,只能将辫子解了,学着中原人梳发髻,梳又梳不好,便自暴自弃,任由头发乱着。
吕迟头一回跟秦无疾解释这些,听语气便知道他对中原人的臭讲究已经不满多时。
秦无疾安静地听,手上动作不停,等到水擦得差不多全干,吕迟粗硬的黑发变得蓬松,在秦无疾手指上蜿蜒地、不自知地缠绕着。
吕迟拽住自己的发梢,赞叹一声:“还挺好摸嘿……”
张医官没好气地打断他:“洗个头用了我整整半颗皂子,麻布也能洗成绸缎!”
吕迟仰着头看身后的秦无疾,幸灾乐祸:“老头儿嫌你费皂子呢。”
他这一仰头,蔓卷的长发蹭在秦无疾下腹,像乌云,像山脉连绵地滑动,热腾腾摩挲着,像是讨人欢心的小动物。
秦无疾脸色如常,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在场两个人光顾着吵嘴,无人发觉他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