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道隘口背后便是繁畤县城,若繁畤失守,往西便能入代州,一路上再无天险,是戎索骑兵最爱的一马平川。
关朔方才叫数位将领重兵支援东侧隘口,又叫军府派人支援代州,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关朔自己穿甲佩刀,看样子与将领们并非一路,似乎已经认定戎索此番是声东击西。
这样说起来,衣颉可汗按照约定交还了八千遗民,可部族小王被关军俘虏的耻辱和仇怨,戎索人当真要一笔勾销吗?
他们如今最记恨的该是关城、还是燕水口?
关朔并未等他给出答案,由左右侍从披好斗篷,大步流星往外走:“子盛。”
神铠营中郎将荣子盛领命,手臂中抱着雁翅兜鍪,自武将中出列,大步跟上关朔的脚步,调集兵马随关朔出征。
关朔亲自率领数千人,出关城后一路往西,直奔燕水口而去。
就在援军出城前后脚功夫,传令官跌跌撞撞跑进院内,隔着大老远高喊:
“燕水口起狼烟!”
“大军进犯!大军进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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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就是冲你来的!”
赵阜歇斯底里地朝吕迟喊着:“就是冲你来的!”
“滚你娘的蛋!”
吕迟双手持横刀,银光闪过,将面前的敌人右臂削了下来,耳边当即哀嚎声大作。平滑的断口中血浆喷射而出,喷得吕迟半张脸都要不得了。
他脖子上隆着青筋,扯开嗓子一喊,血险些流进喉咙里去:“杀人都堵不住你那狗嘴!”
今日清晨,戎索军自云州出,分数路袭击勾注山东翼,烽燧狼烟四起。
雁门关东西两翼横跨三百余里,为避免风声鹤唳,扰乱军心,两翼狼烟消息常不互通。
所以早些时候,临近朔州的燕水口并不知道东翼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燕水口关兵一如往常安排着时间,按照计划换防、干农活,忍耐着漫漫夏日的酷热。
直到昏昏欲睡的午后,角声大作,惊醒山田外小憩的军兵。
他们抬头看去,只见浓烟已将天空染成鸦色,一时没反应过来,险些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黄昏。
那日登上城楼远望的场景,成了燕水口许多人自此以后数年不散的噩梦。
酷夏热浪翻滚,燕儿河畔的山路中已然密密麻麻挤满了蛮军,阿什特部的虎头旗高悬于旗杆之上,兵马无穷无尽,像是盘踞在深山之中的彩鳞巨蟒,沉默中森森盯着矗立在群山之间的燕水口,如同盯着即将吞吃入腹的猎物。
卢九江站在城门楼上,冥冥之中,只觉得万丈高山压迫而来,他神色晦暗:“……拿羽箭,派人去请援!”
人数悬殊至此,每个人心里都知道,燕水口失守只是时间快慢的差别。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城破之前能不能拖到关城援军到来。
“传我命令,诸部死守隘口……”卢九江抽出腰间横刀,“竭力而为!”
阿什特部的勇猛,与戍守朔云的苍部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还配有攻城步兵……骑兵在前方冲阵,攻城兵随后而至,配合之严谨已然接近中原军队,一看便是专门针对雁门关训练。
一时间,阿什特部族呈碾压之势,排山倒海间冲破了燕水口罗城。
源源不断的敌军涌入瓮城,城墙上的守军将无数桶桐油浇下城墙,随后点燃燕尾矩,烈火如流星纷然而落,桐油被瞬间点燃,轰地蔓延成一片火海,将整座瓮城烧得犹如地狱。
诡异烤肉的香气和毛发的焦糊味混杂在一起,闻得人要发疯,恨不得叫人将苦胆都呕出来。
方守田与吕迟率领麾下守在门前,面前热浪翻涌,险些将人一层肉皮烤化了,他们却不得后退,顶在瓮城南门,牢牢盯着面前的火海,蓄势将试图穿过火海的戎索士兵杀个精光。
然而跨越火海向前的敌军越来越多。
几百人能挡得,可瓮城外还有几千人等着打消耗战,这如何挡得?
方守田陷入僵局,一柄横刀抵挡面前数敌,僵持多时,直到胸腹被人砍了一刀,像是伤及要害,口中鲜血狂喷。
吕迟见他左右掣肘,牢牢攥住一个戎索士兵的手臂,猛地砍下,伸腿踢翻了人,而后扭动肩膀,连断臂带他掌中的弯刀抡出去,飞刀劈入敌人后心。
尸身倒地之时,背后那截儿断臂还牢牢攥着刀柄。
戎索人被这惊天一刀吓得愣了神,方守田借机突围,一路砍翻数人,率领残部往吕迟的方向靠近。
吕迟满脸鲜血,朝他大喊:“还行么!”
方守田擦擦嘴角,腹部大口流血不止,已然润湿了皮甲。他没说话,只朝吕迟摇摇头,是不叫他废话的意思。
孙七明与赵阜皆在吕迟附近,听到他招呼急忙上前来支援,吕迟对赵阜道:“带着老方先走!”
方守田闻言怒瞪吕迟,口中血沫子直往外喷:“混账羔子!”
“老东西!今日不是你送命的时候!”吕迟朝他大喊,“我能守住!”
“方帅!”赵阜将他手臂扛到肩上,不由分说带着他往隘口内撤退,“先处理伤口!”
方守田麾下的队正也过来了,也要他暂退:“弟兄们都在!我们跟吕帅守着!”
吕迟再没工夫分神,带着孙七明等人挡在门前砍杀,直到手臂被震得没了力气,硬咬着牙方才不叫横刀脱手,刀尖从敌人肉身中挑出,面前的鲜血化作遮天蔽日的云雾。
吕迟瞅着面前的血雾,不知为何晃了个神,随即听到身边有人厉声大喊:“哈蟆!”
吕迟愣了愣,偏过头,只见十步之外,孙七明叫人一刀捅进了胸口。
他牢牢攥着裸露在外的刀刃,突然大吼着朝瓮城中挤压过去,以血肉之躯压倒了一片戎索人,双手持横刀往下一插,力气之大,接连捅穿了两人的头颅,手指亦被割得鲜血淋漓。
吕迟张了张嘴,口中一时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