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1 / 1)

秦无疾低声道:“二殿下,我不信这世上有毫无证据的罪罚……我只是想看看,亲眼看看。”

当夜,越王看了他良久,可除了一句“本王并不知情”以外,再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秦无疾离开了校尉府,独自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又在马厩外的草棚横栏边坐了一会儿。

夜里起了风,乌云将月色渐渐遮蔽,风中夹杂着些微雨屑,细密地扑在人额头和脸颊上。秦无疾想着,兴许明日是个难得的雨天。

秦无疾肩膀被人拍了拍。

吕迟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还以为你叫卢九江和那劳什子王爷煮了吃了。”

秦无疾摇摇头:“刚从校尉府出来。越王找我有话要说。”

吕迟闻言警惕起来:“说我的事儿了?你他娘的……若是因为我的事儿向他求情,我现在就给你一棍子。”

“没有。”秦无疾道,“于他而言,今日之事不过鸿毛。他当下未曾发难,日后便也不会再提起,且安心。”

吕迟停顿了一些时候:“哦。”

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吕迟靠在横栏另一侧,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终于把话问出口:“他不提,是因为我是个小人物,没必要记得?”

秦无疾没想到他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无措,却实话实说:“差不多。”

吕迟长长感叹一声:“真他娘的窝囊。”

吕迟用后背撞撞秦无疾的后背:“欸,我之前跟你说过,说我不想进关城,你还记得么?”

“记得。”

“我现在改主意了。”吕迟陷在黑暗里,声音仍旧像白天那样亮堂堂的,他又重复一遍。“我现在改主意了。”

“几年前我被崔闲赶出关城,那时候真是恨极了他,觉得他手段不磊落,心眼脏,便连带着觉得那地界脏,勾心斗角的,不如在燕水口生活痛快。王祁阳是个爽快人,瞧着比谁都粗,其实心思很细,又仗义又靠谱,跟个老妈子似的。还有张老头……脾气忒差,骂起人来嘴比我还臭,但也是个好人,有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我在这儿待得挺好,有时候真心觉得去他奶奶的关城,能去就去,不能去便罢了,我在燕水口够吃够喝,呆着多自在,谁都管不着我。”

吕迟顿了顿,继续道:“可现在王祁阳走了。就半年的功夫,什么都变了。”

“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我从前过的舒坦,都是他王祁阳给捧出来的,他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纵着我、护着我,给我养得这个娇啊……”吕迟头回这样形容自己,说着说着笑了一下。“他如今往高处去了,不管我了,卢九江上来做主,人家不给我脸面,挤兑我,我他娘的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低头低不下,想怼他,还得连累你……”

吕迟仰起头来,喉咙动了动,声音变小了:“还得连累你挨揍。”

“再回头去想,之前的自在都像是假的。我只顾着图舒坦,图高兴,可别人施舍给你的痛快,说到底有什么可痛快的?顶多让人待懒了,认怂了,不乐意去争了。”吕迟自言自语道。

“我不能认怂的。”

“所以我得去关城,怎么也得去。要一直往上走。”吕迟抬头看着黑黢黢的天空,“直到……”之后他就不说了,他声音绵长地消失在黑夜里,好像延展到很遥远的地方去。

秦无疾其实不大明白他现在心里想着哪里,究竟想得到什么。然而吕迟没有说,他就没有问。

其实吕迟有很多东西没跟秦无疾说过,比如他极少主动提及他那个名叫吕怀南的恩师,而秦无疾知道他对于吕迟来说明明很重要,兴许是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人。

就像秦无疾其实也很少向吕迟提起自己的父亲。

秦无疾打破沉默:“今天越王跟我说了类似的话。”

“啥话?”

秦无疾长舒一口气,也学他抬起头:“说我现在流放边关,还能做个征马押官,身上有品阶,挺好的,为何要纠结那些旧事不放?”

吕迟哈了一声:“你听他放屁。”

秦无疾问他:“你相信我父亲是无辜的么?”

吕迟想都不想:“不信。”

秦无疾失笑:“……我就知道。”

“这你怪不得我,我一不认识他,二没见过他,只知道他往房梁上一挂,嘎嘣死了,那叫个啥,畏罪自戕。”吕迟说得直白,“所以你光问我信不信没用。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只信眼见为实。”

“明白。”

“所以我也要往上。”秦无疾声音低沉,双手攥着拳头,连同那两根轻微残疾的手指。“我不甘愿留在燕水口。”

燕水口劳苦而平静的生活,是一潭不动声色的泥沼,包裹着昏昏沉沉的人,将痛楚和欲望慢慢变得迟钝。直到深陷其中的人突然惊醒,听到对方言语中不甘的野心,方知险些被困在其中无法自拔。

“知道。”吕迟背对着他,脊背顶着他的肩膀,在下着绵绵雨丝的幽深的夜里许诺道。

“我会把你带出去的。一定。”

61 如潮如海

◎苦日子过久了,谁都长得差不多。◎

如今雁门关最要紧的事, 便是围绕阿什特歇历,与戎索的几轮谈判争锋。

关朔亲自坐镇与戎索的博弈,两方各怀心思, 脸对着脸商议了足足半个月, 终于算是谈妥了条件。

中原可以放人, 相对的, 戎索要放归朔云两州遗民南归大齐, 八千人来换阿什特歇历一人的性命。

按照戎索人常年打仗的规矩, 打下一城,城中百姓便沦为了战利品,尽是属于部族的奴隶,生杀随心。朔云两州沦陷几年, 城中百姓便归为苍部守军所有, 役使犹如猪狗。

可八千奴隶……着实不算个小数目,驻守朔云的戎索将领瞧着不大乐意。分明是阿什特歇历自己乱跑惹出的祸端,凭什么叫他们擦屁股。

谈判陷入僵持,阿什特王渐渐坐不住了, 日子拖得太久, 恐怕伤及幼子性命。

更何况, 自从幼子沦落中原, 王妃便大病不起,心痛成疾, 药石无医,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 半条命都随小王一道走了。

阿什特部族人目睹王首整日在可汗帐前奔波, 王妃形容日益憔悴, 都默默盯上了衣颉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