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几番跌宕,冯琦对兰则的心境,也早不似当初了。青春少艾的感情,总是容易被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阵脚,他沉默片刻,反而把进门以来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松了,烂泥似的靠在椅子上,一句狡辩的话也说不出来。
“是兰则托你来问话的吗?她……还有没有别的话留给我?”
昔玉只用那种鄙夷的目光看他:“你们男人,有时候真的自信得令人反胃。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年少时多说了两句话,就指望人家女孩子念念不忘?托人问话、书信传情,怎么,你还盼着姜兰则为你终身不嫁,一辈子冰清玉洁是吧!”
“我几曾说过要她怎样?当日之事既毕,余情已了,自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好比你我,如今不过被一纸婚约牵绊,若退了婚书,还了聘礼,你大可以再寻好的,人前人后,我必不可能说你一句不是,更不会要你为我守贞!我冯琦再怎么不堪,也没到恬不知耻的地步!”
昔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马着人备好退婚书,送到冯琦手边:“郎君既这样说,便是不想娶我,正好,我亦深恶郎君。这纸上写的什么,想必不用我赘述,郎君若是个敞快人,就请签字用印。自此以后,你我都能得一个清静。”
来黄家之前,幻想过种种情形,唯一没料到的,就是现在。贺翊出身高贵,但不肯嫁他,黄昔玉背后无人,同样不肯嫁他。冯琦难以说清心里的感受,似是羞恼,又是无助,他站起来,声嘶力竭地质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抗旨不遵是要被判斩监候的!”
昔玉并不怵他,谈及死亡,她的脸上毫无畏惧:“宫里,我去求,是死是活,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旁人!”
“你宁愿死,也不肯嫁我?”
“对!我宁愿死,也不要嫁给你!”
作者的话
鹅儿水
作者
2024-12-31
北宋是没有烟丝的,这里主要是为了刻画况文轩的形象,犹豫了要不要写,想到是架空,就还是写了。也不是历史小说,只是套了古代背景的小言,在很多细节上可能都有纰漏,恳请大家海涵。
??四九、汴京
“仙芝你说说,现在的女孩子脾气可真大。” 韦太后把黄家递进来的退婚书放到一边,对着杨太妃抱怨起来:“我们在家做姑娘那时节,万事还不都听父母做主,别说嫁什么样的男人,就连裁甚样颜色的花布做衣裳,都得主母说了才算。有一年春天,大家都到绿芜桥下看水戏,我馋得跟什么似的,求了多少日子,家里才肯放我出去透半天气。哪像现在的女孩子,胆儿也忒大了,稍不如意,就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这种接近于长辈的数落,很多时候,都是韦太后慈爱的表现。她对于小女孩子的离经叛道,往往都只是嘴上嫌恶,心里还是包容居多。这几年,光贺翊在内宫捅的篓子,大大小小,也不少了,韦太后也常将捉了人来打板子挂在嘴边,最后还不是下不去狠手,不痛不痒申斥两句,就过了。 杨太妃近来总觉得身子乏,不自觉就往韦太后肩上靠。她对韦太后的言论,只有一句适时的揶揄:“是么?可我怎么听说,您在永兴二年选上秀女以后,还在家里大发脾气,嚷嚷着要到街上杀人呢?难不成,这些都是假的,是外头人传错了?” 凡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进宫来呢,这见不得人的去处,熬了多少年都不见好。韦太后现在想起当年家里强逼她进宫,还委屈得不像话,说: “我刚生下来那会儿,长得不大好看,家中长辈便更偏心我几个姐姐。永兴二年的选秀,原也是轮不上我的,偏他们舍不得四姐,硬送了我进来。这么些年,我也是梗着一口气,誓要混出个名堂来给他们看,侍奉先帝以后,我就使劲往上爬,使劲往上爬,一不小心,就从昭仪娘娘做到了右贵嫔,第二年晋封皇后。不瞒你说,你生官家那年,我还在心里盘算,太后之位一定要是我的,我一定要强过你。仙芝,其实我恨过你,也恨过先帝,你知道吗?” “我知道。”杨太妃说,“我对您,也有类似的感觉。碧瓦红墙下的女人,哪有不怀恨在心的呢?” “那你不怪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您?黄家那个丫头不把太后赐婚放在眼里,那样藐视天威,您都没有治她的罪,只因她也是个性情中人。人活一世,爱恨匆…
“仙芝你说说,现在的女孩子脾气可真大。”
韦太后把黄家递进来的退婚书放到一边,对着杨太妃抱怨起来:“我们在家做姑娘那时节,万事还不都听父母做主,别说嫁什么样的男人,就连裁甚样颜色的花布做衣裳,都得主母说了才算。有一年春天,大家都到绿芜桥下看水戏,我馋得跟什么似的,求了多少日子,家里才肯放我出去透半天气。哪像现在的女孩子,胆儿也忒大了,稍不如意,就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这种接近于长辈的数落,很多时候,都是韦太后慈爱的表现。她对于小女孩子的离经叛道,往往都只是嘴上嫌恶,心里还是包容居多。这几年,光贺翊在内宫捅的篓子,大大小小,也不少了,韦太后也常将捉了人来打板子挂在嘴边,最后还不是下不去狠手,不痛不痒申斥两句,就过了。
杨太妃近来总觉得身子乏,不自觉就往韦太后肩上靠。她对韦太后的言论,只有一句适时的揶揄:“是么?可我怎么听说,您在永兴二年选上秀女以后,还在家里大发脾气,嚷嚷着要到街上杀人呢?难不成,这些都是假的,是外头人传错了?”
凡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进宫来呢,这见不得人的去处,熬了多少年都不见好。韦太后现在想起当年家里强逼她进宫,还委屈得不像话,说:
“我刚生下来那会儿,长得不大好看,家中长辈便更偏心我几个姐姐。永兴二年的选秀,原也是轮不上我的,偏他们舍不得四姐,硬送了我进来。这么些年,我也是梗着一口气,誓要混出个名堂来给他们看,侍奉先帝以后,我就使劲往上爬,使劲往上爬,一不小心,就从昭仪娘娘做到了右贵嫔,第二年晋封皇后。不瞒你说,你生官家那年,我还在心里盘算,太后之位一定要是我的,我一定要强过你。仙芝,其实我恨过你,也恨过先帝,你知道吗?”
“我知道。”杨太妃说,“我对您,也有类似的感觉。碧瓦红墙下的女人,哪有不怀恨在心的呢?”
“那你不怪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您?黄家那个丫头不把太后赐婚放在眼里,那样藐视天威,您都没有治她的罪,只因她也是个性情中人。人活一世,爱恨匆匆,作什么总要计较爱了谁,又恨过谁呢?”
“那如果我说,我也恨官家,我要官家死呢?”
杨仙芝淡然一笑,说:“您以为我就不想您死吗?您死了,这天下就货真价实落到我儿子手里了,您觉得,我会不开心?”
“那你为什么还没有杀我?明明你有很多机会,”韦太后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您是个好皇帝。”
“不,我还算不得是个皇帝,他们不会承认的。”
杨太妃直起腰来,温柔地用指尖摩挲韦太后的唇瓣儿,她直视她的双眼,深情又严肃地说:“您是,不管他们承不承认,您都是。军国大政皆出于上,这个‘上’,除了您,还有谁?”
一席话,说得韦太后都词穷了,古来今来,又有几个君王称得上“好”呢?临朝称制的女人,就更跟这个字无缘了。她明知杨仙芝是哄她,却还是免不了会心一笑:“你的口才,就连先帝都赞不绝口,我是说不过你了。”
杨仙芝听她在那里先帝先帝的,就生气:“您总提他干什么?也是,要依民间的说法,您跟他是正头夫妻,我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妾。青石巷沈秋雨冷,朱门闭锁旧情浓,您要想他,自去帝陵寻他就是,我这里,您也不必来了。”
韦太后倒也不是真舍不下先帝,只不过,那毕竟是曾给她带来无上荣光的男人,所以总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忘却。在“念旧情”这一点上,女人跟男人是一样的。
“嗳,好好说着话,怎么还吃心了?”韦月娥开始好言好语解释,“这一阵子,朝上很不太平,从贺家到黄家,他们群起而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要顶不住了,真的……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朝堂之事,杨仙芝并不是全然不懂,但她也的确不清楚,朝上究竟到了哪般田地。
“前两日,官家过来请安,还说您预备内降许官,芝麻大点事,他们也不同意?”
所谓内降许官,说难听点,就是任人唯亲,韦太后想给他娘家侄儿谋一份军职。这件事沸沸扬扬传了几天,最后依旧没个结果,先有步军副都指挥刘德勇拒不执行太后懿旨,后有满朝朱紫公然于文德殿上跪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说是跪求,跟强迫也没多大区别。甚至政事堂和枢密院还有权驳回上谕,韦月娥这个摄政太后,实在当得太憋屈!
再有黄家那个丫头,明面上是说退婚,骨子里还是勋爵人家拒绝韦月娥的拉拢,黄昔玉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代表了各家王公的政治选择。事实摆在眼前,不管韦月娥做到何种地步,不管她适不适合那个位子,能不能成为天下共主,他们都不会给她那样一个“越俎代庖”的机会。
官家一天天大了,官家一天天大了,新的文武全才长出来,就没她老太婆什么事了。
摄政这么久以来,韦月娥头一次尝到惶恐的滋味。她也跟男人一样爱好权力,她也想富有四海万邦来朝,然而大臣们却只会变着花样地逼她“还政”,他们何曾关心过她的野心和欲望。他们不会,永远不会,韦月娥也不会傻到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政敌身上。
她决心要建立独属于太后党的政治力量,但她找不到好的人选,她还不敢轻信,不敢把毕生的理想交付给乌合之众。她为此很是烦恼,又无处倾诉,只能下朝之后,躲进垂花宫示弱。可杨仙芝毕竟是官家的生身母亲,韦月娥又很害怕,最后连她也会背叛。
女人活到权倾天下的时候,唯一怕的,就是亲近之人的背叛。
“仙芝,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她这样问杨太妃。
杨仙芝又哭了,很多时候,她也陷在一种两难的境地。她扑到韦太后怀里,低声呜咽:“我求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求您。我不愿有那样一天,我不想离开您。”
可她们一定是会分离的,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们是敌人,分属不同的阵营。将来官家上位,韦月娥一定死得很难看,杨仙芝绝不会为她殉葬,只要她一天不是皇帝,她就永远没有资格。
那一刻,韦月娥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极尽痛苦的心满意足。她尝试着把怀里的人抱起来,双手捧起杨仙芝的脸,她说:“我尽量,尽量延缓那一天的到来。但在此之前,仙芝你要帮我,可以吗?”
“我要怎么帮您?”
“少疼官家一点,多疼疼我,行吗?”
杨仙芝忽然想到,她这一辈子,可能都少不了要像今天这样痛哭流涕了。可她没有选择。这是最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