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起身乏力,绿伊含泪道,“夫人,你身子不好,还是躺着吧。”
姜合光自然不肯,只听门外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若你不自在,隔着屏风说话就是。”还是不要见为好。
虽不知其来意,可听她都这般说了,一味坚持倒显得自己执拗矫情。姜合光苦涩地想着,反正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她舅家谋反,她待罪禁足长秋宫,哪怕扮得再端庄体面,也内里不堪。
姜合光想通了,并没有真的移一座屏风过来,只让绿伊扶她坐着,也不算太失礼。
管维进得慢,抬眼瞧去,见她花容惨淡弱不胜衣,短短几日,脸颊都陷了下去,心中的那些郁气也淡了,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云舒搬了一张方凳在榻前,管维就坐了。
“是陛下让你来的吗?”姜合光咬了下唇瓣,黯然开口,不然她为何能畅通无阻地进来长秋宫。
管维一愣,“并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她不欲多说龙珏之事,只当她勇闯宫门,显然这个回答让姜合光松了一口气,不复方才神色紧绷。
莫非是为舅父刺杀她的事来责问于她,顿时心乱,那她该是替舅父认下再诚心忏悔,还是推说自己并不知情含糊过去。她如今这般景况,实是没有底气面对管维了,难免心生怯意。
“你想见陛下吗?”管维语出,一室皆惊,从姜合光,绿伊,云舒到她身边的碧罗,都是瞠目结舌,也就谨娘抿了抿嘴。
姜合光反应过来,妩媚的桃花眼盈满泪水,泪珠欲坠不坠,哽咽道,“你是在嘲笑我吗?你明明知道的。”
此情此景,与方才园中景象何其相似,“你的眼泪还是先收一收,留到有用的地方去才好。”话音未落,管维暗悔,觉得自己实在刻薄,面目可憎。
见姜合光被她这句嘲讽挤兑呆了,管维扪心自问,莫不是见她舅家倒了,自己去了在背芒刺,也开始欺人落魄。她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这座宫殿,是她与王寂的寝房。“我既能进,也有法子出去,你若想见陛下,步辇就在外面,若不想,我就回了。”
姜合光见她神色冷凝,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是以犹豫不决。
管维果决起身欲离,姜合光见状忽地清醒,急得从榻上起来,“我要去。”许是觉得自己过于急躁态度生硬,又低低说了一句,“管姐姐,你能帮我吗?”往日不想做此称呼,今日还是要低头。
管维皱眉,但没有再说什么,颔首道,“我去外间等。”
此时,听闻婴孩的笑声从外间传来,抱着他的乳母梳着高髻,身上并无半点首饰,跟宫女一般打扮。管维正要出去,目光将将停留在小婴儿的身上,那孩子生得虎头虎脑,正冲着她笑,眉宇间很像王寂,管维神情恍惚了一下,谨娘见状贴于她身侧,让她留心足下。
管维心中暗嘲,留心什么?平地跌倒吗?她没有露出半丝逗弄孩子之意,目不斜视地先一步走了出去。
宫婢们服侍姜合光起身,她见到儿子心都化了,还是埋怨了一句,“我正病着,抱端儿来做什么?过了病气怎么办?”是以,并不让乳母抱到跟前来,但母子天性,孩子见到亲娘咿咿呀呀地要抱,见娘不理就要哭,姜合光心疼极了,“你们哄哄他啊。”
于是室内,一群人忙着服侍着姜合光,一群人哄着大皇子,也热闹了起来。
碧罗和谨娘都默不作声地陪着管维,外间静得可闻针落地,那孩子的笑声,姜合光的慈母心肠,在管维胸间萦绕,久久不散。恍惚间,仿佛看到王寂的身影与她交错而过,进屋揽着母子二人温柔地轻哄。管维心想,天伦之乐,人之常情。
谨娘觉得这趟就不该来,夫人定是难过极了,生出一股回舞阴的冲动。碧罗却觉得夫人理都不理大皇子不太好,要是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会如何看待夫人,总要做个样子的。
先时,管维还有些浮躁不耐,伴随着婴孩的哭声笑声反而沉淀了下来,情绪重归平静。
其实没等多久,于谨娘来说却过于漫长,姜合光终于在绿伊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只换了一件素色衣裙,脂粉未施,发髻简约,比之以往艳丽华美,多了一份娇弱怜人之态。
绿伊低声道:“夫人抱着殿下一起去吧。”
姜合光有些犹豫,回头看了一眼乳母怀中的婴孩,终是摇了摇头,吩咐乳母将孩子抱回去好生看顾。
绿伊扶着姜合光上了步辇,“婢子跟着夫人一起去。”
“我出去已是违令,怎能还要带上一堆人出去,我一人去就是。”如今不比昔日,不能让王寂有一丝不满。
绿伊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管维,见她并不表态,只能垂泪退下。
管夫人手持龙珏,但她自己进来也就罢了,还要带着人出去?羽林卫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听龙珏之令,令出无阻,还是依然禁足姜夫人。
管维淡淡道,“若有任何差错,我自会去陛下面前请罪,你们让开吧。”遂将姜合光带出长秋宫,后不再管她,只带着碧罗和谨娘回却非殿去。
谨娘将方才之事看在眼里,心生疑惑,忍不住问:“她为何不带儿子一起去?”全天下的爹娘吵架,看到孩子自然也就吵不成了。
管维笑了一下,“谁知道呢。”许是担心在陛下眼中,会觉得以子要挟,将之作为利器,见到孩子那刻,很难说是心软还是心更狠。姜合光是去替舅家说情的,自不敢冒险。
碧罗也道,“夫人如此行事,万一陛下不高兴,责罚夫人怎么办?”夫人本不该趟这趟浑水,长秋宫落下去只会对夫人有利。
“为使君王息怒,那我只能领罚了。”看到二婢都忧心忡忡的,管维道,“只是戏言,不必当真。”昨日,王寂为姜合光之事找她,听入她耳,甚至能听出几分替妻致歉之意,她心中立时生出逆反,你不愿面对姜合光,又来找我说合,你与她之事,自说去吧,别来找我说。
作者有话说:
21、求见
抬步辇的四名宫女生得高壮,脚下很稳,姜合光还是被颠簸得心下翻腾,生出冷汗,唇色越发白,所幸千秋万岁殿离长秋宫并不远,很快也就到了殿门阶下。
宫女扶着她下辇,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一股心气,居然让她稳稳当当地站好了,她让这些宫女退下后,长跽请罪。
雨歇天晴,青石地砖还是湿漉漉的,姜合光这一跪下去,地上低洼处囤积的雨水顷刻打湿了裙裾。这一跪,仿佛花光了她所有力气,眩晕之感袭来,她想说“臣妾来向陛下请罪。”可这几个字如鲠在喉,即使用尽全力说出,也是声若蚊呐。
黄尾匆匆奔下台阶,急得不知如何才好,蹲身道:“太医才说您要好生静养,跪在这儿可使不得啊。”
姜合光抬眸,复说了一遍,“臣妾来向陛下请罪,烦请黄常侍去通禀一声吧。”不论去却非殿亦或是千秋万岁殿,素来无人拦她,只略站一站,立时被请进去,这般跪着请见还是头一遭。
黄尾让小黄门赶紧去拿一个厚厚的垫子来,哪怕天大的罪过,只看在陛下还会给长秋宫请医问药,他们这些奴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姜夫人跪在湿冷的青石上。
姜合光并不用那个垫子,只跪在原地等候。黄尾跺跺脚,忙转身去回陛下。他也是流年不利,义子的事儿将将洗清,回头当值就撞上姜夫人请罪。
硬撑着再度看到黄尾奔下台阶的身影,姜合光眸光微亮,黄尾走到近旁,见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脸为难。
见他面有难色,眸中光亮渐熄,木然开口,“陛下说了什么?”
“陛下有旨,不需要夫人领罪,让夫人回长秋宫去,还让奴婢给夫人传步辇。”
姜合光心中绞痛,王寂从未这般冷待于她,之前被禁足时,她还希冀如能见到陛下当面呈请,许是要好一些,如今看来真是高估自己了。她今日既然出来了,就没有打算轻易回去。“臣妾舅家有罪,臣妾也违了诏令,陛下不愿见我,我就跪在这儿只当为舅父赎罪了。”
黄尾见她执意如此,又不敢真让奴婢强扶她上步辇,只得再一跺脚拼着陛下发怒再进去禀告一回。
姜合光跪得膝盖生疼,背上的冷汗湿透了里衣,天公不作美,又飘起细雨。不一会,她的鬓发被细雨打湿,几缕额发也垂落下来,留下的奴婢见状赶紧拿来伞给她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