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目舒展,笑语嫣然,又具问了蹴鞠舞事宜,原聂云娘做奴婢之时的确练过,也教过数十余侍女蹴鞠舞,略加思忖,一一答来。
“鲁侯还要往却非殿去,我就不留你了。”
自上元节一别后,她与管维再未不期而遇,她甚少出长秋宫,想必管维亦同,如此避而不见,也免去几分尴尬。管维比她年长一岁,先她一年嫁入王家,她该自谦称管维姐姐才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可笑,她为何要自贬。日后再遇,还是位分相称吧。
聂云娘告退之后,姜合光喃喃自语,“他到底是何用意?”
穿过重重宫殿到达却非殿时,未曾想管维正站在殿门前迎她。连拜见两位夫人,容易分出她们之差异,姜夫人娇艳妩媚,虽已为人母,眉宇间还留有几分少女的娇憨天真,而管夫人清丽柔婉,心思缜密,看似寡言实则内秀于心。各有风姿,难分轩轾。此等艳福,聂云娘都心生佩服。
管维嫣然一笑,“鲁侯不必多礼,我受鲁侯恩惠良多,应是管维相谢才是。”
聂云娘赶紧还礼,“臣职责所在,且夫人已然谢过了。”说完,两人相视而笑,那日之尴尬敷衍,今朝一笑了之。
管维携她手进入后殿,聂云娘对前殿并不陌生,后殿却从未来过,新奇地瞧了几眼。
两人促膝而坐,宫女前来上茶。
“不知鲁侯喜不喜饮茶?如若不喜,我让人换盏蜜水。”
聂云娘谢过,比起甜丝丝的蜜水,她更乐意饮略带苦涩的茶汤,是以赞了茶好。
陛下令她护送管维从舞阴到洛阳,起初对此很是担忧,虽知她是陛下原配妻室,但这一路瞬息万变,不知道会出什么岔子,万一路上不好相处,这趟任务也极麻烦。更重要的是,他们走之前,陛下口谕是勿惊勿扰。
未曾想这位夫人看似弱质纤纤却极为坚韧,哪怕暴雪弥漫寒风凛冽未叫其苦,她常驻兵营,最喜欢就是这等坚毅女子,只是她是陛下之妻室,为避免麻烦,也不想叫宫中那位诞育了皇长子的姜夫人误会,选择保持距离,不想亲近于她。
三日前,陛下单独召见,这是罕有之事。
记得当日陛下问她,“听闻鲁侯善蹴鞠舞,对否?”
她依实而答,“臣以往的确耍过,只是多年未练,已然生疏了。”若非陛下相询,旁人来问,她都只答不会,不懂,没听说过。
王寂颔首,“过些日子朕会召你入宫教宫女练舞,不拘练多好,能看得过去就行。”
这排舞只为娱人,不见陛下有此爱好,难道是管夫人或者姜夫人喜欢?
“二月二十是大郎百日宴,这个舞就先备着吧。”
听陛下对排舞不见多重视,很是随意,心知她进宫应另有安排。果然听陛下又说,“你进宫后,住在管夫人近旁,不论何事,以管夫人性命为重。”
听罢,聂云娘再沉稳也绷不住神色,她惊讶地抬头,只见陛下双眸冷厉地回视,她忙低头,俯身拜下,“臣誓死护住管夫人。”
这些念头于脑海中闪过只在须臾,她见管维笑容诚挚,并无忧虑之色,断定她并不知晓陛下之安排,也不知该羡慕她被人如此精心保护,还是怜悯杀身危机已近却懵然不知。
“鲁侯习的是什么兵器?”管维好奇道。
“臣先学的木仓,后学的剑。”学木仓崭露头角,让人看到她的天赋,习剑才是真正适合她的。
管维对剑不甚有兴趣,只问了如何习木仓。
王寂在千秋万岁殿召见臣子后,得了些许空闲,正在看书简。听到李宣进来,他并不抬头,只是分神问了一句,“何事?”如无事,李宣也不会进来打扰他。
“却非殿那边要了一柄长木仓。”
王寂微愣,这有点出他意料,她要长木仓做甚,仔细一想,应是聂云娘过去了,随口问,“怎想起耍木仓的?”
“管夫人听说鲁侯会长木仓,想要一观。”
王寂笑了起来,人不在身旁,仍损她几句,“倒是对聂云娘毫不见外,她想看,旁人就要依她,耍给她看?”他并不担心管维会被落面子,受委屈,聂云娘定会同意。
王寂纳闷了,“你说她为何看重聂云娘?”进宫以来,从未见她如此兴趣盎然,每每逗弄于她,都只会叫她生气懊恼,此番聂云娘进宫,倒巴巴地要看别人耍木仓。幸好聂云娘是女子,不然他都要生疑了。
“鲁侯是天下第一女侯,管夫人许是跟旁人一样好奇。”
他封聂云娘爵位时曾遭到臣子反对,那人信誓旦旦:既是陛下信重,纳入后宫封个高位就是了,何必要给爵位,这女子封爵更古未有,大为不妥。
昔年,他与韦明远于长安太学读书,后因天下大乱,逃出长安之时,顺手救了深受重伤的聂云娘,不多时便分道扬镳。再逢之时,兄长已死,他表面上受封大将军前往冀州招兵,实则放逐到群狼环伺之地自生自灭。他急需用人,不拘男女,可用就行,攻下洛阳定都称帝,旁人有的封赏,岂能因聂云娘是女子而少封改封?
因这收后宫之言,他被气笑了,道不如把你也纳入后宫封个高位,赏你有功,那人顿时面红耳赤,余者皆哑口无言。王寂依旧不依不饶,又道你这尊容,哪日被封进后宫,只怕朕也不敢踏足了。因二娶之事,最忌旁人对他内帏之事指手画脚,这人可说是触及龙之逆鳞,被王寂好一通贬损才堪堪放过。
因他坚定地封聂云娘做女侯,小人见势不可阻,就散播谣言,道他与聂云娘有私情,才一意孤行为博红颜一笑。初闻红颜二字,疑心他们莫不是瞎了不成,聂云娘跟个男子没什两样,何处红何处颜?是夜,他到姜合光处,将她一顿好瞧,暗觉传谣信谣之人确有眼疾。
这等私情谣言于他不甚紧要,只禁言宫中以免聒噪,宫外若也要禁,只能大肆搜捕问罪,此等琐事,他觉无此必要大动干戈。
事关女子名节,他总要问一问聂云娘。聂云娘回他,不惧闲话,绝不辞让,只要陛下封她,她就做鲁侯。此后,私下说她也不管,有那胆大包天的当面说给她听,立时以毁谤不敬等罪抓其见官,他当时还啧啧称赞。
想到此处,王寂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踱了几步,问李宣,“最近宫中可有人传谣?”
李宣忙道,“并未听闻,奴婢再下去查一查?”
“真没有?”王寂默了一会,又问,“可有人中伤鲁侯?”
李宣立时明白陛下之心思,斩钉截铁道,“奴婢所知,宫中无人妄议鲁侯,依宫婢对鲁侯之仰慕,只会衷心维护。”
管维之反常莫非也是仰慕聂云娘?王寂顿时哭笑不得,若非他不便前去,不然真想瞧瞧她围着旁人转的蠢样,又觉这想法实有几分幼稚而哑然失笑。罢了,他大管维八岁,何必与她计较,她也嫁不得聂云娘,此番酸得匪夷所思。
作者有话说:
王寂的绯闻对象,真的特别清白的上下级关系,没有一丝暧昧,王寂是好用就可劲儿用的那种领导,但是不管男女,同工同酬,噗~~
14、助蚕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南宫的玄武门与北宫的朱雀门经复道相连,复道南北长约七里,上有屋顶覆盖,悬于两阙之间,上下皆可通行,每十步设有左右卫士。
钱明是守卫复道的普通卫士,廿三四的年岁,家世寻常去不了南宫,而复道和北宫陛下从未踏足过,空有一身本领却无用武之地,只是领一份钱粮过日子。
再过十日,大皇子过百岁,宫中会增强守卫,是以上官允他提前休沐。他去年末方成家,正值新婚燕尔,想起家中娇妻,钱明去北市买了一支葫芦镂空银簪,又买了五个蒸饼,急匆匆地往家里赶,跟相熟的邻里招呼后,他敲了自家的门,“阿娘,儿子回来了。”
院内无人应声,想着母亲耳背,钱明又喊,“阿楚,我回来了,速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