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合光跨出了却非殿,她已然将少女的心思言尽,仅换来此一句话,她已无甚可持,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用。
待她走后,王寂独坐良久,回过神来后,去了隔壁的小厢房,只见被红布遮挡住的凤袍皱巴巴地蜷缩在地上,已然不成样子,他走过去拾了起来,凤袍上留有四个大字:好自为之。
王寂苦笑一声,管维说于择后一事心生犹豫,他的确犹豫了,从她踏入却非殿的那一刻起,他就明了她的离心之坚,也曾犹豫要不要依着她的性子,她不喜他来亲近,他便不近,只要人在身旁就好,若是将来有一日磨得她心软,就是他的福分。
两人不亲近,便无子嗣。她做了皇后,若走在前头,自是无碍,若是将她一人留下,以妻礼进门的姜合光被压了数十载,焉能不生怨怼,他赌不起不会事后发难,端儿定会偏向亲母而非嫡母,即便留她后手,管维心不够狠,败局早定。
她不为后,又无子嗣,就碍不了旁人的眼,他山陵崩那日,她哪里都可去,如是他二人有了转圜,自然可再做思量。
只是到底不甘心,每每放狠话于她,屡次三番地试探她的底线,但是又偏偏放过,哪怕他去睢阳前夕也并非不能成事,只是她心软,未必不会后悔。
真正下定决心的是回来途中路遇山洪,倾覆只在旦夕,他若是去了,与她如此荒诞了局,他极不甘心,回了大梁后,他便摈弃了那些道德束缚,哪怕逼迫也要先有子嗣,才有将来可依。
上苍护佑,她怀了身孕,只是二人的情分也到了尽头,管维以子相挟,逼他退后,他不得不退。
赶来舞阴时,他叫樊登寻能工巧匠赶制凤袍,只待瓜熟蒂落,元配有子,自然可做元后。
王寂捧着破烂不堪的凤袍,瞧着那散发着怒意的四个大字,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直到天光亮,李宣来报他,“管夫人出宫去了。”
“去了何处?”
李宣犹犹豫豫,“带着北宫的人去了白衣行宫。”
“音音和翊儿呢?”
“都带走了。”
“是啊,只留下了我。”
王寂将这件凤袍递给李宣,“处置了吧,别再留着。”
凤袍于此间呆了四年,如今被管维亲手所毁,是这件凤袍没有福气,她既然瞧不上,就此作罢。
治平七年,王寂亲征益州,大军出发,只是与当年不同,姜合光未相送,管维也未相随。
三路大军水陆并进,直扑益州,一路摧城拔寨,所向披靡,只是蜀地多壮士,魏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作者有话说:
就是如此,嗯,姜合光退场。以后就是诏书了或者口头,人不会再出现。姜姐戏份杀青。
我改了新文名和封面
? 99、教训
入了伏, 骄阳似火,暑气逼人,宽敞的马车四角放置着冰盆, 从竹帘透进的风也带着热气,两个孩子都有些蔫蔫的。管维给音音红彤彤的小脸擦着汗, 不去管王翊抱着小包袱皮呆呆地坐在角落里。
若不是却非殿遇了那一遭, 管维是打算选个凉爽的日子出京。虽说临时起意,她却为了出京准备多年,只一夜, 整座宫殿被管维调动起来, 破晓即出发,片刻也不想等了。
初入宫时,她也想过,不如一走了之,可乱世未结束, 她能去哪里?更何况, 她姓管,舞阴人氏, 家中有母又有兄, 还有诸多族亲。她在此地生了根,怎可能孑然一身亡命天涯?
若是要走,她需得堂堂正正离京, 而不是东躲西藏, 惶惶不可终日。
她猜不透王寂为何愿意让她去行宫, 也懒得费这些精神去想, 他与姜合光好也罢, 歹也罢, 都是洛阳宫的事。
以往她天真地认为北宫已是往来不便,如今去白衣行宫,离洛阳宫三日路程,快马也要昼夜不停地赶路,不论王寂有何打算,都与宫外的她无干,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不必再掺合进这些是非里,图个清净自在。
管维给音音擦了汗,又摸摸她濡湿的背心,方才换好的裙裳又洇了一小片,心道:这孩子,也太爱流汗了。
此时,谨娘端来三盏花蜜和冰块拌在一起的饮子,音音一骨碌爬起来,端起饮子一饮而尽,一副热坏了的模样,抱怨道:“阿娘,你不热吗?”
管维本是清凉?婲无汗的体质,只要无人搅扰,不轻易流汗。
“自出了宫门,你似那放归的野马,先是倚在窗边瞧个没完,我说放下竹帘,太晒了,你还撅着嘴巴不依,说隔着竹帘瞧不清楚,非要拉开一条缝朝着日晒的方向,若是给你遮住半张脸,定能晒个一半儿黑,一半儿白。我也不知有何好瞧,是树叶子好瞧,还是扬起尘土的官道好瞧,你头顶烈日,能不热吗?这也就罢了,你还央着钱中郎将,要他带着你骑马,我说不准你去,要晒坏的,你还说我不懂骑马的乐趣,一副你很懂很会骑的模样。”
管维的话夹子火力全开,似要将这些年的寡言少语全补了亏空一样,数落女儿的模样越发神似当年的卫夫人。
音音这一路上不知遭了母亲多少回的白眼,先有些瞠目结舌,很是惊奇,很快就习惯了,音音吐了吐舌头,撒娇道:“阿娘就是不会骑马啊,我会骑,翊儿也会,阿…反正众人都会,只有阿娘不会,嘻嘻。”
瞧她一副甚是骄傲的模样,她那是会骑?跟个包袱一样被裹在前面,缰绳掌在别人手里。
管维端起饮子喂心不在焉的翊儿,他倒是安静,不似音音折腾没完,“你不饮来,是等着温了才好吗?”说完,去扯他抱着的包袱皮。
翊儿抱着不撒手,饮子也不要,就要他的小包袱。
她回北宫收拾行李,叫钱明点齐郎卫,叫谨娘叫起宫婢,一行人通宵达旦地忙碌起来。
众人忙得顾不上他,也就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他回来后,将那赝品当做宝贝一般地收在床边的小格子里,还跟她要了一把锁,不许奴婢碰。管维又不好告诉他实情,就偷偷地使人给他藏起来,先时他满屋子找不到,管维等着他来哭闹,结果王翊并无丢失爱物的心痛,她放心下来,不再去管这荒唐事。
未料到,他不知从何打听来藏印之所,听闻众人要准备离宫,又将这方大印转运了回来,悄悄带在身边。
刚上车时,见他抱着小包袱,以为是他自个儿捡的一些小摆件,就跟让他去南宫过那时挂着的一般。
等管维忙完了,回过神来,见那小包袱皮透出来的线条四棱四线,方方正正,才知道她这魔头不如孩子的道行高,居然被不动声色给骗过去了。
“从出宫后就抱着,又无人跟你抢。”王翊不撒手,管维就不再理会,喂他喝了一些蜜水,稳稳地坐了回去。修习行气术两年,她也不似往昔总被马车的晃动稳不住身形。
刚出宫那段路,翊儿藏在姐姐背后躲日晒,也探头探脑地往外瞧,她还以为翊儿跟音音一样兴奋和新奇,结果他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怅然,管维纳罕他到底瞧见了甚,顺着他的眸光,原是在瞧越来越远的洛阳宫。
音音在用冰帕子捂脸,管维又给她擦了一点清凉的药膏,以防真的晒伤了,只听王翊忽然道:“阿娘,我们去行宫玩几日?”
管维将药膏盒子盖好,收进匣子里,淡淡道:“去一辈子,不回洛阳了。”
王翊大惊失色,抱着他的小包袱噔噔地过来,“为甚啊?洛阳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