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维立于原地规规矩矩的一礼,片刻迟疑,又缓缓地走了过来,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
王寂先是扫了一眼管维,后将目光落到姜合光身上,“夜里凉,也跑出来胡闹,太医说你受不得凉。”摸摸她的衣袖,果然有些湿。
“上元节踏雪寻梅多有意趣,臣妾也是听说梅香浓郁才一时兴起寻过来。”
“这梅林又搬不走,何时不能赏,非要夜里过来受冻。”王寂不以为然。
夜里的风吹起,夹着薄雪飘飘落落,寒风侵肌。
王寂见姜合光的鞋面也湿了,“不可任性了,我送你回去。”
姜合光真的惊住了,她心知不妥,根本不敢看管维的脸色,忙道,“臣妾自己回去,有绿伊他们呢,走几步就到了。”
“你呢?”目光再落于管维身上。
管维接了一片雪花,道:“臣妾觉得还好,想要再走走。”
王寂点点头,问姜合光要不要传步辇,见她摇头,要自己走回去,也允了。
管维目送王寂和姜合光相携离去,月光将他们的背影逐渐拉长,影子亲亲密密的靠在一起,直到消失在梅林尽头,她才收回目光。
“夫人,还要游园吗?”谨娘担心地看着她。
“李常侍不跟着陛下?”王寂走了,却将李宣留在这儿。
“陛下嫌奴婢走得慢,奴婢跟着夫人慢慢地走,也歇一歇。”李宣比王寂大不了几岁,哪来的腿脚慢。
刚才的插曲并没有影响管维赏梅的心情,一群人依然在林子里穿梭,她还指挥着人剪下几支梅枝带回去插瓶,只是气氛还是不如先前那般轻松,小宫女们也不说话也不笑了,都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管维轻叹,“回吧。”然后又问李宣,“李常侍还不回陛下跟前吗?”
李宣羞惭道:“奴婢许是要厚颜跟着夫人回了。”
到底不懂还是不想懂,王寂为何留下李宣,不去管他就是了,她带着人,拿着梅枝,于明月下,薄雪中,走回通往却非殿的路上,浅浅脚印,又被夜风中的薄雪吹散,她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举事以自为者,众去之。众之所助,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出自汉·刘安《淮南子·兵略训》
虽然是修罗场,但是没有人出战啊。
10、回话
王寂送姜合光回长秋宫的路上,寒梅香风已远,双双一路无话,四周安静极了,唯留踩在雪上的细微声响。许是有些走神,姜合光脚下打滑,险些摔倒,绿伊连忙请罪,“都是婢子的错,婢子方才没有扶稳夫人。”
道上落雪已结冰,上元节给宫人们都放了假,夜里方有人除冰扫雪,的确有些湿滑,婢女力弱可能连她们自己都顾不好,王寂靠过来将姜合光半抱半搂的扶住。
娇软的身子被他环抱住,姜合光偷瞄四周,小声道:“陛下,在外面呢。”夫妻两年,王寂一直恪守礼仪,除了她身子重陪她走步时,曾这般扶过。
“看路,留心足下。”王寂眼风扫过,奴婢们都规规矩矩的垂首低眉。
姜合光身材娇小,走得慢,王寂也随着她放慢脚步,她靠在郎君怀中,连周遭的寒风也似被他高大挺拔的身体一并挡了去,身子暖烘烘的,有些羞意,心中其实是满足的。她讲了一些大郎的琐事,王寂听得认真,一时间,气氛逐渐和乐起来。
良久,她咬唇,终于忍不住问出一直留在心底的那个疑问,“管夫人会生气吗?”陛下就这么丢下她走了。
“不会。”王寂不欲多谈。
“那管夫人比我强多了。”姜合光面露羞惭,见他疑惑,她道,“要是我定会很生气,还会觉得很委屈,会偷偷地哭,只是不让你瞧见。”
王寂想到她生产那日的情形,想到她血迹斑斑的嘴唇,逢死生难关都如此倔强,知她所言非虚,的确就是这个性子,摸摸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以后不可如此,不可拿自己的性命来跟我赌气,你记住,你自己的生死才是最要紧的。”
“我是舅父硬塞给陛下的,担心陛下不要我了。”美眸泛泪,婢女们离他们有些远,她离王寂又如此贴近,忍不住说出当时的害怕。
王寂垂眸看她,道:“你是我王寂明媒正娶的妻室,也是大郎的母亲,我既娶了你,自不会弃你不顾,不要再胡思乱想。”
回到长秋宫,王寂陪她坐了一会,看了大郎后,就折回千秋万岁殿,这十日未在洛阳,他有一大堆公务要处理,夫妻情爱于他只是闲暇时才会考虑的事情。
一进殿,王寂就问了李宣在否,当值的奴婢答复未归。王寂默了片刻,走到矮几边坐下,右手扶额,浓眉紧皱,眼眸半闭,很是疲惫的样子。
巡视十日,到处都是荒田,可见民生之艰难,洛阳比长安那边已然好了很多,还是一片惨景。宫中和城中闹市依然花灯烟火过佳节,似太平年,可宫门和城门与之相隔的城外就是另一番景象。
王寂将这几日巡视见到的情形,与老农交谈过的言语都记在竹简上,尤记当时说到兴处,老农与他说,洛阳城外流传着谶文:青铜羊,天下王,据说挖出了一座造型古朴的羊尊,还纂刻四个字,只是乡人都不识得。天下岂是靠一头羊就可得的,王寂心中冷笑。
一番笔走龙蛇后方停下,不禁再次问到李宣,当值的黄尾跪下,小心翼翼的回话,“奴婢去寻李常侍过来?”
见陛下未置可否,黄尾赶紧爬起来让干儿子去寻人,然后抹抹额头上的汗,走在门口侍立。
与此同时,李宣这会挺尴尬的,管夫人回到殿中也不理他,碧罗出来客客气气的跟他说,“夫人欲歇下了,李常侍可还有话?”
他能说是他想问夫人有何话带给陛下吗,他一个奴婢又有什么话好说。这话还得夫人主动问起,不能让奴婢自作主张。
碧罗见他为难的样子,也有心相帮,再度回殿中去回话。
管维脱了足衣,谨娘正在服侍她沐足,“夫人今日沾了湿气,可得好好泡一泡,水是有些烫,夫人忍忍。”说着就很是无情地按到水里。
一双玉足浸泡在蒸汽腾腾的铜盆中,粉的粉,白的白。实在烫人,管维受不住,只能左右腾挪,眼巴巴瞧着谨娘,指望她再加点冷水进来。
谨娘惯她,掺水降了温,略好受些,又想到让碧罗去打发李宣,看来还没有走。管维恼得很,忍不住轻踢了下铜盆。又泡了一会儿,穿上足衣后,管维指了指殿外,对碧罗道,“去把他叫进来吧。”
李宣听到终于叫他,差点老泪纵横,面上却只显恭顺,不近不远的躬身行礼。
“李常侍何事要问于我?”管维温和问道。
“陛下登基以来,一直觉得宫中婢女太多,有违天和,应简出宫女,恣其姻嫁。”李宣顿了顿,见管维听得认真,继而说下去,“但陛下忙于国事,军事和民事都要顾,一直也抽不出空闲来督办此事,是以就搁置了下来。奴婢想请管夫人示下,如何裁要有个章程。”
的确是一件正事儿,光她殿中的奴婢就很多了,管维又问,“姜夫人一直在宫中,你没有去问过吗?”
“姜夫人先是身子重,生产后一直有些精神不济,奴婢也不敢多嘴去问。”李宣把话斟酌了不下十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