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嘿嘿”一笑,并非他一人白白挨打,心里便好受许多,他爹打他,他就叫太傅打他爹的儿子,这下扯平了。
此时的却非殿,周昌正在觐见天子。他穿了一件簇新的朝服,腰间并未挂个酒葫芦,身上也无一丝酒气,并无往昔的困顿颓唐,整个人焕然一新。
“臣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尤虚,无一儿半女,近年来,每每去了玄清观都觉得愧疚,只是陛下也知,臣不愿娶生在花团锦簇中的女郎,跟臣说不到一处,久了也只会成怨偶,婚事才耽搁了下来。”
王寂闻言,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你终于想要成亲了,这是喜事,不知看中谁家的女子,朕与你们赐婚,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周昌跪了下来,道:“臣请陛下恩准,允臣尚蓝田公主。”
王寂走上前,将周昌扶起,“这倒是一门好姻缘,只是不知道蓝田如何想的?”
萱儿在公主府供奉了那木匠的牌位,不知还想不想嫁人,她若是不想,就让她随心所欲地过活。
“臣冒昧问过公主,公主说若是臣应下往后养育了子女,将幼子出继,她便答应。”
王寂道:“你同意了?”周家本就人丁不旺,想起此事,他也愧疚。
“臣知公主无心嫁人,只是怜惜臣孤苦伶仃才勉强答应,若是连出继幼子都不同意,哪算得上诚心求娶。”
王寂拍拍周昌的肩膀,“你放心,你与蓝田的子嗣,不论是否出继,爵位上吃不了亏。”
“那臣就替将来的孩子谢陛下隆恩了。”
周昌走后,王寂将掖庭令召来细问,并无故意使坏的蛛丝马迹,哪怕两名采女都是她们先至,而翊儿后至。
这些采女不似宫婢还有活计,是以到处闲逛,王寂便着人安排将这十二名采女聚起来纺纱做针线,杯水车薪,聊胜于无。将来战事起,总会用得着。
只要不是存了歪心,他也不好随意将人逐出宫去,断人活路,待过几年找个妥帖的名目将这些人放出。
王寂离了正殿,去找比采女还爱闲逛的幼子,走到半途,瞧见打东殿方向过来的翊儿。
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顽劣模样,定然在东殿使了坏,王寂走过去一把抄起幼子扛在肩上,翊儿虽然幼小,也觉得此番模样示人甚是难为情,小腿不停地又蹬又踹。
王寂冷笑一声,在他的小屁股上刷刷两个巴掌,雪上加霜,翊儿疼得龇牙咧嘴,后悔方才没有火上浇油,让太傅将王竣打得更狠。
“昨日说过的话,你当耳旁风了?不在殿内静思己过,还敢到处乱跑,这会儿我带你去北宫,给音音赔不是,若是音音不与你计较,我就揭过此事,若是你还不老老实实的,瞧见殿里那根枝条没有,天天抽你一顿,看还敢不敢了?”
王翊心道:你抽我,我就去抽王竣。
太子比他高了许多,又学得比他多,他暂时惹不起,跟他相差无几的二郎便成了王翊对付他爹的最佳出气筒。
王寂见他老实了,作为严父的尊严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让他趴在自己的膝上,背脊屁股朝上,往北宫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王寂想起周昌所请,萱儿出降,不知管维可愿筹办她的婚仪?
作者有话说:
? 93、黄花
到了北宫, 王寂将王翊抱下马车,替爱子整理好衣裳上的褶皱,叮嘱他好些话, 翊儿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你还想不想回去你阿娘身边?难不成你愿意跟着阿爹去益州?”
翊儿猛摇头,“不想。”
“那便好好赔不是, 叫你阿娘消气。”王寂召来守掖门的小黄门, 让他领着三殿下进去。
离守孝期结束只有两个月,王寂不愿前功尽弃违了诺言,哪怕他有话与管维说, 也只是让小黄门代为通传。
他仿佛等了许久, 心里想着她不会出来相见,莫等了,瞧着日头又高了一点,却不死心地继续等下去,心里空荡荡地没个着落, 更觉漫长难熬。
待管维出现在掖门内, 娴静淡然,并不因他近来频繁来北宫面含愠怒, 又觉方才的等待只是弹指一挥间, 人便翩然至眼前。
“你随我进来吧。”
王寂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傻子似地愣在原地不动,管维轻蹙蛾眉, 转身走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 忙踏入掖门, 只是半只脚刚进去, 又谨慎地问:“你莫不是诓我违诺, 日后好与我算账?”他不是懵懂稚子, 在睢阳时,也曾经历过民间奸商利滚利做法。
管维背对着他,两根长长的靛蓝色束发绢带飘飘悠悠,瞧不清是何表情,她立于原地停了一会儿,淡然道:“随你。”
是他带话来有要事相询,闭宫时,她应承过不会避而不见。他既然懂了礼数,不再强人所难,她也不是非要与他在殿门前说话,毕竟北宫虽然闭宫,但是从掖门进进出出的人不少,皆在不远处排队等着他们说完话。
见她走得远了,王寂不再思索,追着那道清瘦的背影而去。
两年未进北宫,王寂犹如身在梦中,明明两宫相差无几,他却瞧着四处都很新鲜,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好运道让他心慌又满足。
离宫门极近又僻静的地方长着一株黄花古树,叶密千层葱郁,花开满树金黄,一阵微风吹来,枝头上的花瓣被轻轻吹落,打着璇儿落在树下人的肩头。
管维微微偏过头,星眸微敛,纤纤玉手拂去落花,站得离古树稍远些,等着王寂过来,只是平整的宫道被他走得宛如爬山涉水般艰难,磨磨蹭蹭半晌到不了跟前。
“翊儿跟音音赔不是了,我知晓你打了他…”
“只打了两下,很轻地…”
“嗯。”淡然的回应,不辨喜怒。“你回南宫时,还是将他带走,只隔了一夜便轻轻放过,他记不住教训。”
“我八月离京,至少要一年方可回来,走之前,就让翊儿一直住在却非殿,待你去行宫时,再带上他。”王寂凝视着她平静的眼眸,神色复杂,“你几时离宫?”
“我总觉着你在催我离宫。”明里暗里问过她三四回,将她困在禁中之人,对她离宫之事,反而越发热络,奇哉怪哉。“北宫有钱明,还有何不放心?”
又是钱明,他如今不羡慕谁,只羡慕钱明,若非钱明得娇妻爱子,阖家和睦,否则他很难不去疑心钱明的动机。
她初进宫之时,身旁并无亲信,即便他安排妥贴之人护卫,她未必肯多信几分,上下心有隔阂,恐生出纰漏,他宁可将她带在身旁,也不想出一丝差错。
钱明从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卒被提拔,从出征到北宫,几番历练,几番走至岔路口,他总能选对,虽有差错,但忠心耿耿,管维视他为可信重之人,如此才能如臂使指,他可无后顾之忧。
何为亲信,既亲又信,这不是给她安排个人就能办到的,钱明未叫他失望,甚至超出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