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维忍不住道:“你要选秀自去选,不许召管络入宫。”
王寂面露惊色,没想到她昏迷不醒中居然能听到他那些话,急道:“我是见你总不醒,心里焦急,胡乱说来气你的,我不选秀,是皇后选,我想着碧罗那批宫女年岁都大了,你既然放了碧罗出宫嫁人,其他的早晚施恩放出宫,既然皇后提议选秀,正好将宫女裁换一批新人。”
见她还愿意跟自己说话,王寂又道:“上回我出宫去勘察白苍山地貌,欲在此地修建一座行宫,你知晓的,白家村救过我,在此建行宫,一是景色宜人,二是可报答他们的恩情,此地民风淳朴,以后行宫郎卫皆可从白族子弟中挑选。你在北宫守孝三年,待出了孝,行宫也快建好了,介时你带着音音与翊儿去行宫住些时日,山上云雾缭绕修着栈道可观日出之景,中间有一湖泊,比北宫的镜湖大了许多,种上一望无际的芙蕖,你带着婢女在湖上泛舟摘莲藕,还有好几处,都可用得上。”
待他一口气说完,觑了觑她的脸色,慢吞吞道:“我知你不喜洛阳宫,待行宫建成,离洛阳只需三日,往来便宜。”
管维想起随他出征那年去过白家村,未承想除了瀑布深潭,还有这许多好看之景,一时有些神往他口中描绘的地方,怡然自得自由自在的日子,内心从未有过的轻松和盼望。
收回思绪,见他还杵在原地,管维冷眼瞧他,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从今往后,淳于昂夜里不留在太医院当值,即便是北宫有急难之事,自会去淳于府召他。”
你,也就不必来了。
王寂痛快道:“好,我答应你,只是你也需答应我一件事。”
管维眉心微蹙,犹豫道:“何事?”
王寂瞧了一眼殿外的天色,卯时已过,不禁暗叹口气。“我可以不进北宫,只是翊儿和音音也会去南宫,若是我遇事不明,要找你询问,你不得避而不见。你放心,你我隔着宫门说话,你不愿见,便不见。”
管维细想之下,并未察觉有何不妥,若是说几句话都不愿意,那眼下又是在做甚?他若想问,她在门内答他便是,只当寻常四邻来往了。
作者有话说:
? 83、血气
王寂走后, 德阳殿的人见管维安然无恙,皆松了一口气。
碧罗将方才发生之事跟管维学了一遍,听到越姝夜叩宫门, 管维不禁讶异,三个婢女中, 越姝是最安静的一个, 未承想却有这份胆气。若是换成谨娘,管维丝毫不感意外,越姝跟随她的日子最浅, 何故这般决然。
管维掩唇轻咳, 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约莫是咳坏了嗓子,想着:许是她带坏了人,她不讲规矩了,北宫之人行事比旁人更为大胆。
见她咳得面色通红, 岳妈妈轻抚着她的背, 心疼道:“夫人好好歇着,此番虽然有惊无险, 但是奴婢们皆心有余悸, 以后门窗都给我闭严实了,别再出这样的岔子。”
这些时日,女郎表现越平静, 她越发提心吊胆, 如今发了这一通, 她就不怕了, 闷在心里不发散出来, 反倒让人胆战心惊。
“你岁数大了, 跟着我苦熬一宿,也去歇息吧,我吃了药觉着无碍了,过几日准能好。”
管维留下越姝,其余人等散去,谨娘和碧罗皆有些诧异,不过,越姝是医女出身,想必此时更适合留下伺候。
“你方才去叩宫门,刀剑无眼,就不怕被南宫的郎卫给拿下或是就地法办了?”
越姝灭掉寝殿里的灯,又去查看门窗,然后跪在了管维的床前,道:“婢子如此胆大妄为,确实是立功心切。”
“你有求于我?何事值得你拿命去拼。”
“婢子有愧于夫人,一直想要跟着太医令学医,只是身而为奴,不敢做此奢望,若是此番能请来太医令治好夫人的伤寒,欲向夫人求个恩典。”
淳于昂素有“神医”之名,越姝是医女,想得名师指点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她开口,淳于昂多半应下,只是她不想因婢女私事勉强于人,只听她道:“太医令身兼南北宫的责任,门下也有三两名弟子,未曾听过另有收徒之意。”
越姝磕了一个头,泣道:“夫人,婢子原是家传所学,父亲做过前朝太医令,只因未诊好贵人之头疾被腰斩弃市,婢子曾对天发誓定要精进医术,将父亲留下的疑难一一解开,求求夫人。”
是夜,管维承载了太多的情绪,王寂一股脑将行宫的事说给她知,行宫建成后许她带着翊儿音音远离洛阳,他想将白氏子弟练成一股护卫行宫的力量,这样也无需从洛阳调人,她心中有喜悦,有期盼,也有一些茫然。
如今,越姝又将前程恩怨相托,她觉得很是疲累,忍着额头突突地跳,道:“俞太医在整理手稿,太医令偶尔也会与之印证,你若是向学,不如多去俞大夫处。”
若是越姝是可栽培之人,想必淳于昂也不会拘泥男女之别,门户之见。
越姝心头有些失望,只是她知管夫人看似柔善好说话,实则极有主意,连陛下在她面前都不敢造次,她不敢继续央求下去。
“越姝,你退去外间吧,你未值过夜,我屋里不留人的。”
管维扶着额头躺下,她饮多了药,嘴里又苦又腥,实在忍不得,起身给自己倒了盏茶水,漱了几口,吐在盂中,这才返回床上躺下。
***
寝殿那边兵荒马乱时,音音这边无人打扰,她腆着小肚子睡得正香,嘴角还流出口涎。
王寂坐在榻边,笨拙地用丝帕去擦小闺女的口涎,忆起当日音音一声“父皇”,他听在耳中,险些忍不住落泪,若不是背身过去,只怕当着音音的面便要失态了。
是个记仇的。
那日,他因管维初闻母丧,音音又在旁边哭闹不休,他无暇顾及音音的感受,强行将她带走送去了公主府,她心里记恨,临别之前,只称呼他为“父皇”。
正旦那日,音音在宴上都只喊“阿爹”,得罪她一回,立即改口叫“父皇”,这性子似了谁?
王寂默默地瞧了她一会儿,单手拢好她的小被子,轻声道:“音音,不要记恨阿爹,阿爹那日不该凶你。”
他站起身来,再未去看翊儿,也不留宿北宫,直接登上了车驾,一时晕眩,脚下踉跄,李宣大惊失色连忙扶住王寂,触到天子手腕处湿漉漉,李宣抬手一看,一片鲜红。
见李宣发现了,王寂若无其事的取下缠在腕间的白布,淡道:“车上应是有备用之物,拿一块干净的过来。”
李宣连忙巍巍颤颤地进去取物,月光下,王寂慢条斯理地给腕间狰狞的伤口洒上药粉,此时已然好了许多,之前洒药粉之时,鲜血直接把药粉冲散。
管维昏迷不醒之时,他说了许多胡话,做了许多糊涂事,想到人都说他气运加身天眷之人,他又当了半壁江山的天子,不说真龙至少也是一条蛟龙,他别无他法,想到一些祝由秘术,以血气渡生机,割腕之时太过情急,将手腕伤口拉得太深,幸好是左手,以后握剑握笔都不妨碍。
他缠好手腕,李宣哆哆嗦嗦道:“不叫太医令给陛下瞧瞧吗?”
如今淳于昂还留在北宫,陛下这里可怎么办?
“皮外伤而已,又死不了,你哭丧个脸做甚?多少恶战比这伤严重多了,你又不没瞧见过。”李宣原是王寂的亲卫,被伤在了要命的地方,索性当了宦官,常侍天子左右。
“陛下,你登基都五年了,哪还有恶战要你亲身上前搏命,往年那些恶战,奴婢想都不愿意去想。”
王寂听了不禁默然,叹息一声,上了车驾,道:“走了。”
并未如往常那般留恋不舍恨不得长在北宫的模样,主子如此洒脱,奴婢却舍不得了,一连回头望了好几眼,似在替他主子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