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大将军当日护送人入京,其兄长又曾在你帐下听令,你是帮亲还是帮理,也未可知。”又一官员阴阳怪气地开口,此人受了杨茂谋反案的牵连,仕途不顺,日渐偏狭。虽未指名道姓,但都知他说的是谁。
樊登皱眉,正欲开口,周昌接过话来,他阴沉沉地盯着开口的官员,道:“你一逆案漏网之鱼,也敢来质问大将军了?你也配。”
那人脸色紫胀,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周昌道:“你这个屠夫。”杨茂谋反时,周昌曾带兵血洗,被一些人称作屠夫。
周昌轻蔑地看他一眼,道:“你还活着,我就是枉担虚名了。”
眼看二人将话带偏,在大殿上吵起来,张固道:“陛下要加恩厚赐,臣等并无异议,只是关闭宫门,触犯律令,染指君权,不可等闲视之。”
一直未开口的韦明远说话了,冷声道:“一口一个妇弄夫权,染指君权,诸位莫忘了,北宫原是废弃宫殿,并非朝廷中枢,方才韩奇也说了,北宫只是关闭,并无不妥之举,陛下都明旨居丧二十七日,何况亲女,你家有丧都会闭门谢客,我家就不行?”
罗正道:“韦大人,宫城并非私人宅府,岂是可随意开闭的?你这般说法,将皇宫视作私物,不妥吧。”
韦明远冷哼道:“既是天家之事,你一外臣何故跑来离间。”言下之意,北宫归谁管都是天子家事,轮不到外臣指手画脚。
两边针锋相对,争吵不休,李宣抱着龙渊剑立于阶下,陛下的目光几度落于龙渊剑上,李宣不禁心颤。
罗正老泪纵横,道:“陛下,关闭宫门,岂可视同儿戏,此例万万不可开啊。”
此时,黄尾抱着一个木匣匆匆而来,高举奉给天子,王寂并不看匣中之物,让传至众臣,匣里放着一张薄薄的纸片,很是精细地勾勒出一块玉珏的形貌,几行小字详解。
“此玉珏被送至舞阴,是朕聘管氏女为后的信物,护送她入京的破虏将军和龙骧将军皆是听此玉珏调令,可同虎符,调令三军,如此,诸位还要质疑管夫人是否有关闭宫门之权?”
别说区区关闭宫门,调兵攻皇城都不在话下。
群臣被震得满眼冒金星,皆是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惊愕地望着陛下,比起龙珏调三军,关闭宫门被众臣抛诸脑后,纷纷站起,跪倒一片,道:“陛下,此事不合规矩,万万不可。”
王寂从谏如流,颔首道:“诸位卿家不必忧急,此事是朕草率了,改日定要给管夫人赔礼道歉去将玉珏要回来,只是她手持龙珏,北宫郎卫皆听从龙珏号令,她一妇人哪里懂得许多,哀伤过度躲起来不想见人,索性把门一关。诸位卿家也不必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否则激怒了管夫人,龙珏便要不回来了。”
群臣一时被陛下这话给噎住了,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你送的龙珏要不回来了将它用来堵我们的嘴,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啊
李宣抱着龙渊剑,大声道:“退朝。”也不问群臣可还有事要奏。
王寂刷地起身,从御座旁边走了,群臣面面相觑,关宫一事不了了之,还是要回龙珏要紧。
李宣默默地跟在王寂身后,见他径直朝着后殿去,而不是一下朝便奔去北宫。
王寂进了寝殿后,在奴婢的服侍下,换了那套秋白常服,吩咐李宣:“让钱明去将音音接回北宫,允北宫阖宫服丧,先过了明路,免得又胡来,我守丧七日不朝,朝中诸事交由三公集议,二十七日丧期间我茹素即可,南宫他事如常。”见李宣还不走,王寂又道:“就这些,你去吧。”
“陛下不去北宫了?”
“我去做甚,平白惹她生气,如今她怕是要恨死我了,我去了,她若是被激起了性子,反倒难以收场。卫夫人去了,她定然只想安安静静地替她母亲服丧,旁的事以后再说。”
王寂在却非殿给岳母服丧,朝中诸事皆被放下,他从一个木匣子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经文,轻轻地抚摸这些纸张,眸中不禁泛起湿意。
一日,他去德阳殿,碰巧见着碧罗正架起炉子准备烧这叠经文,他本没有在意,随口问了一句,碧罗报他是夫人抄的经,他便留了心,将经文拿过来一看,满满的祈福,虽知她常给卫夫人抄经,手上这篇却是不同以往,想起日前二郎险些救不回来,他哪有不明白此经文是抄给何人的。
而如今,他极想不管不顾地奔去北宫,去她的身旁,她的苦痛哀伤,他无法抚平,也想陪着她度过,如昔年的她奔他而来,可他不能,也无此资格,只要一想到她凄厉地喊“阿娘,救救维维”,他便心如刀割,只能画地为牢。
将那叠祈福经放至一旁,王寂不停地默念心经,抛去那些私心杂念,待内心真正的安宁下来,方提笔默写往生经。
他这一落笔,便是三个昼夜,期间只饮了清水,抄出的经文搁出厚厚一叠。
“陛下,用些膳食吧,您这样下去,熬不住的。”待听到些动静儿,缩在一旁的李宣立马道。
王寂搁下笔,神情疲惫,眼中布满血丝,道:“没甚熬不住的,她那边如何了?”
“奴婢无能,进不去北宫,里面的人也不跟奴婢搭话。”
即便日日都问,日日都是同样的答复,每回听来,都是一般的难受,甚至一日更甚一日。
那日,他招南宫玄武门的卫士令来问话,得知北宫居然架起了弩/箭,而管夫人就立于城墙上,他便感到恐惧,不禁庆幸自己没有冒然前去北宫。
“她素来心慈柔善,你是受了我的连累。”
李宣望着案上那叠往生经,忍不住道:“奴婢明日再去,若不带着这些往生经同去?”
顺着李宣巴巴的视线,王寂道:“你以为我是做给她看的?我是诚心想给卫夫人抄经,并非为讨她欢喜,若奉于她面前,她只会更厌烦我。这些时日,只有抄写经文之时,我内心才可获得片刻安宁。”
王寂用了几箸膳食,便让奴婢撤下,小憩一会儿,梦中也是不安。他内心难免有焦躁之时,每每忍不住想要去北宫,便提笔开始抄写往生经,将一腔悔意尽付经文中。他另娶已是不该,遑论还要趁她酒醉欺她,迫她生子,他别无选择,至今不悔,只是那晚确实只为满足私欲,未承想却逼她至此,连面对面坐下不咸不淡的交谈都成了奢望。
一连七日,王寂足不出寝殿,也不见朝臣,只有一炉香和笔墨相伴。
第八日,他见的第一人并非是急于奏事的臣子,而是身着鸾鸟朝凤皇后朝服来到却非殿的姜合光。
较之王寂的疲惫憔悴,姜合光浓艳怒盛,帝后自那日后,一直还未见过,此番是姜合光专程而来。
四目相对,物是人非,再无昔日缱绻柔情。
她先是拜了大礼,将一份皇后奏表呈上。
“虽为皇后已四载,却未能尽皇后之责,致使宫中妃嫔稀少,陛下子嗣不丰,为江山永固,臣妾恳请陛下开春择选淑女入宫。”
王寂将这份皇后奏表看完,淡漠道:“何必做这些无用之事。”
姜合光微微一笑,道:“还未曾做过,陛下怎知是无用,既然我不行,臣妾想着,兴许旁人可行。记得那日,陛下曾说过,若是哪一日臣妾觉得做个手下无兵的皇后没有滋味了,可遴选秀女入宫相伴,君无戏言,恳请陛下允臣妾所请。”
王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大笔一挥,在皇后奏表上写了一个:准。
作者有话说:
? 81、宫门
长秋宫与西宫之间的秾芳园种着一大片牡丹, 眼下正是盛开的季节,姹紫嫣红,婀娜多姿, 芳香浓艳,舞蝶翩翩。
听闻皇后奏请陛下开春选秀, 平宁侯夫人急急入宫, 姑嫂二人坐在挽风亭里赏牡丹。
“人人都道牡丹好,我日日瞧着也觉着烦,瞧多了, 金黄的花蕊, 嫩红的花瓣,纤毫毕现,醒时见,梦里缠。这园子里,一枝独秀不是春, 百花齐放才是春, 芍药妖,兰花雅, 比之牡丹, 更具别样风情。来年,种上满园子的珍品,让人瞧都瞧不过, 介时再请嫂子过来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