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之才没心思听魏国公家的闲话,忙将话茬重新领回正轨:“姝儿方才说,要同我算账,不知我又欠了什么账?”

清姝一听这话,可是得了理,竟也不依不饶起来,又是嗔怪裴行之下她面子,又是嫌他言语轻佻,教人看了笑话。她原也不是真动了气,不过装装样子,只是怕他再胡行乱闹起来。

“不过是句顽话,若真恼了,明日你也同着丫头这般说我,也狠狠下一下我的面子,如何?”说着朝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等她的反应。

清姝这才察觉出他的以退为进。他横竖是不怕臊的,所以不论是自己攀着他求欢,亦或他缠着自己燕好,到头来,臊的都是她一个人。

她又羞又气,一时口中失了分寸,只听她急色道:“哪里是我非要淘气,若你济事”她说到这处急忙掩住了口,可似乎也已经晚了……

她瞧见了,裴行之的脸色难看极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

“原来公主是嫌我不济事了。”

昨夜他记挂着今日的寿宴,生怕她白日里疲乏,才草草了事。可是小公主非但不领情,反倒还嫌弃起他来了。他苦笑两声,继续道:“也难为公主,忍了我许久。”

清姝见误会大了,急忙打断他道:“好哥哥,我并无此意呀,你虽长我几岁,可、可总也没到‘不济事’的地步呀!”

她原是想以理服人,用事实说明他没有“不济事”,可她话还没完,男人便再一次抓错了重点。

“我长你几岁……呵,原来公主是嫌我老了。”

论起来,裴行之从门第、才能到样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他自认配得上她,可唯有这年纪上,他实在有些心虚。今日听清姝论起二人的年岁来,他这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儿。

清姝不知他还藏了这桩心事,只觉得言多必失,索性也不再解释,扳住男人的脸便吻了上去。她一心扑灭他心头怒火,也顾不得身处何地,竟扭股儿糖似的粘在男人身上。

厮缠了许久,她才缓缓分开,望着男人的眸子道:“好哥哥,原是我一时失言,可我心里并没那样想过,我眼里心里全是你,何来“嫌弃”二字!若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哄你……”她顿了顿,“天地鬼神为证,教我”

裴行之一听话头不对,急急掩住朱唇,喝道:“快住口!这也是能乱说的!”见她怔怔望着自己,恐是吓住了她,又忙赔不是,“对不住,都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清姝见他如此紧张,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枕在他的肩头轻声说道:“我是怕你不肯信我,才说那些的……”

“原是我不好,害你着急了,今后再不敢了。”他牵过她的手来,与她十指相扣,“可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再不许乱说了,不好的话也总该忌讳些才是。”

清姝软软地应了一声,又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不多时车马便停了下来。裴行之见到了兴安门,便先行下去扶她,直待扶她换上了舆撵,又将手炉递上,才退至一旁随行。

自新皇登基不久,太上皇后便病了一场。她虽默许了儿女们的筹谋,可那终究是与她结发三十余载的夫君,纵然如今已是夫妻陌路,好歹年少时也曾恩爱不疑,见他落得如此下场,焉能不痛?

清姝见母后病倒,知道是心病,倒日日进来陪伴,请安问好、侍奉汤药,竟与出阁之前一般无二,还特意将春华留下,时时开导劝慰。

好在太上皇后是个明白人,这痛归痛,她伤心一场也算是全了夫妻情分,又岂会为个男人丢了性命,因此倒耐心将养起来,上元节时便已好了大半,如今又养了大半月,早已是六脉调和。皇帝见她倒有兴致,便商议着办了这场寿宴。

彼时,众子侄亲眷依序拜寿入席。上面两席自是皇帝与太上皇后,右面下手又摆了一席,坐着清姝,再下面才是众位皇亲。

少时,菜已四献,皇帝见他母后渐渐生了些疲态,便散了歌舞筵席,与清姝一道陪着,回了内宫。这母女二人又说了半晌的体己话,及至用过晚膳,清姝才告退回府。

念着清姝劳乏了一日,晚间裴行之也只是搂着她温存了一阵,便早早睡了。

又过了小半月的光景,裴行之见日日都有官眷前来拜见公莣 ??ōù ????o d?? 傢 付 曊主,清姝拘着面子不好每个都推,只得择些不大扎眼的略进来坐坐。可那些妇人都是积年成了精的,最会揣度人心。先前还笑话魏国公家的女儿小家子气,竟拿些头油脂粉过来糊弄,可见她得了公主青眼,又都狗颠儿似的去学,一个个都捧着各色脂粉过来孝敬,扰得清姝不胜其烦。

这日恰逢裴行之休沐,一早便听了有四五家官眷过来请见。清姝借故一一推了,只沉着脸儿坐在房中运气。

裴行之见了,笑着揽过她道:“教我瞧瞧,这是怎麽了?”见她只别着脸儿不应,故意挑起话茬,“镇国公主名声赫赫,何人这样大胆,敢惹了公主不快?”

清姝被说中心事,忙扭过脸儿来,朝他肩上捶了一下,嗔怪道:“快休提这话,要不是被这?????? ??? ???? 獨 鎵 怤 ????劳什子封号带累着,我又岂会日日被人堵在屋里,闷都闷死了!”

所谓“镇国”之名,不仅可以开府建衙、上朝参政,甚至可代天子监国理政。可是她也清楚,从她手中这偌大权柄,再到裴家那块丹书铁券,皇帝只是想教她安心而已。

裴行之听了这话,轻轻蹙了蹙眉,刚要开口,只听她“嗐”了一声,正色道:“皇兄的苦心我都明白,你不用这样瞧着我。”说完略一沉吟,又道:“今日既提起这话来,那有些话,我也不瞒你了。

0054 落定

裴行之见她欲说正事,便也不再厮磨,只正色瞧着她。清姝忖了忖,决定还是从头说起。

“永安公主,哥哥还记得罢?”

裴行之自然记得,他与清姝成婚之初,这位永安公主可没少过来添堵。

“她殁了,就在月前。”

这话着实出乎裴行之的预料,他惊诧道:“不是说她冒犯新君,降为县主,已遣回封地去了?”

清姝摇头叹道:“她与郑业的事……你可有耳闻?”

郑业原就轻狂惯了,又仗着皇恩更加肆意妄为,因此这事算不上是什么秘辛,裴行之自然也略知一二。

清姝缓缓说道:“永安素与我和母后不睦,如今又搭上了郑家,只这两样,皇兄又岂肯饶她性命。月前,皇兄赐了白绫给她,可她却是个刚烈的,不肯以白绫就死,趁人不妨,抽出侍卫的横刀抹了脖子。皇兄见我再三追问,这才如实相告。”

裴行之见她有些伤怀,忙开解道:“姝儿宅心仁厚,可她几次三番挑拨你我,姝儿都忘了不成?”

清姝连连摇头:“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她固然可恨,可同为公主,听她落得如此下场,我心中只觉悲凉。”说着长叹一声,又道,“行之哥哥,若我嫁的不是你,而是同永安姐姐当年一样,落入那种腌臜的门户,任人凌辱践踏,弄得名声尽毁,还坏了身子……只怕我会比她还恨还怨!”话到最后,她也红了眼眶。

裴行之明白她是物伤其类。同为公主,她自然更能体会永安当年的苦楚。

她缓了缓心神:“她的确有错,我倒也不是替她开脱,只是……”她咬了咬牙,声音渐渐冷了下来,“说到底,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过错。父皇把我们当做物件儿一样来送来送去,这才推她进了火坑,将她变得心如蛇蝎。她不敢恨那罪魁,反倒来迁怪母后、迁怒我,当真是可怜可笑。”

她苦笑了几声,再没了话。裴行之轻唤了几声,见她没应,索性也陪她一道静坐着。

清姝呆愣了半日,又蓦地嗤笑一声,道:“你说这生在皇家能落甚么好儿,倒不如寻常富户家的女儿,虽寒素些,起码落个太平自在。”

裴行之虽知是句戏言,却也耐心劝了几句:“这可是膏粱纨袴之谈,姝儿勿要当真才是。你细想想,外头只瞧见你权势滔天、富贵无极,殊不知你这镇国公主也有着许多烦难,更何况寻常百姓?原就是各有各的烦难,姝儿可莫被这话骗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轻轻勾住裴行之的手指,歪着脸儿试探:“那你说,这公主的烦难……可还有解?”

裴行之见她笑得狡黠,明白她心中已有盘算,便想哄着她和盘托出。怎料清姝却装起傻来,凭他如何软磨硬泡也不肯开口,还非要裴行之给她想个对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