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胤偷眼瞧了下顾昀川,先生面色虽平静,却?无端地?令人生畏,他慌乱地?别开头,咽了口唾沫,却?还?是垂死挣扎:“我、我就是自己写的?,你、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
顾昀川沉下脸色,严肃道:“王宗胤,我可以忍受你调皮、作懒,但必须诚实守信。”
王宗胤一时间哽咽,手心里一把?汗,可是身后这些同窗看着呢,他要真败下阵来,往后还?咋在兄弟们面前耍威风,还?有那个穿一身破棉袄、长相?土气的?郑虎,定也要看他笑话。
因此他梗着颈子大叫起?来:“你、你冤枉我,我就是自己写的?!”
“啪”的?一声抽响,戒尺打在桌案上一阵雷鸣。
顾昀川冷声道:“伸手。”
王宗胤简直要吓傻了,他是家里的?老来子,就是摔碎了祖父最心爱的?茶盏,祖父都得抱着他哄说力气真大,可是这、这个先生竟然真的?要打他!
眼泪夺眶而出,王宗胤“哇”地?嚎出一嗓子:“这个学堂都是我家捐的?,你敢打我?!我阿娘定要你好看!”
沉默半晌,顾昀川面色铁青:“王宗胤,你来书塾念书是为的?什么?”
王宗胤停了哭闹,脸上挂着两?串泪珠子,他瓮声瓮气地?道:“阿、阿娘叫我考学做、做读书人。”
是了,就算再富裕的?商贾,仍是下九流之辈,清流门第是不愿与之为伍的?,只是白云镇人口少,阶层也不复杂,同学龄的?孩子才同处一堂。
当朝不允商贾捐官,想?要翻身,唯有考学这一条出路。
顾昀川点头,若是王宗胤说,他来书塾只是为了识字、懂道理,他定不再管教,若他是想?考学为官,他也绝不会?放任自流。
“伸手,郭中源计数。”
王宗胤只觉得天都塌了,猪叫一样的?嚎哭里,郭中源的?计数声从?开始的?镇定到后面的?颤抖,再到后面跟着王宗胤一块儿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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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响, 戒尺扔在了桌面上,王宗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声犹如驴喘。
这若是放在平时?,他只是摔破一点儿油皮, 阿爹阿娘早要过来?抱着他哄了。
可是没有, 任他如何嚎哭、耍闹, 眼前的?先生都如入定的?老僧一般, 只沉默地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 王宗胤终于止了哭,连抽噎声都小了下去, 顾昀川这才问道:“可是哭好了?”
王宗胤吸了吸鼻子?, 他知道自?己?的?那些招数在这人?面前全然无用, 只得抖着嗓子?认命道:“哭、哭好了。”
顾昀川沉沉呼出一息:“那可知错了?”
手心红得发烫, 稍微动一下就?和被针扎了似的?疼,王宗胤点点头:“不、不该不敬师长,同?、同?您吵嘴。”
“还有呢?”
“不、不该……”王宗胤咬了咬唇, 小声道, “不该说谎。”
他从入学以来?,从没自?己?写过功课,左右先生都看不出来?。
他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却没想事情败露得这般快。
看着越垂越低的?脑瓜, 顾昀川缓缓开了口:“草木有本、江川有源, 人?无信而不立。你?虽为?蒙童,却更应当恪守本心。”
“王宗胤, 古有季布一诺千金,商鞅立木为?信,言出必践, 先贤珠玉在前,你?如何能效仿流水落花,言语无凭,若如此,来?日又何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闻声,王宗胤久久都没有言语。方才他只觉得手掌烫得发疼,眼下竟是连脸都热了起来?。
他长到这般大,犯错是从来?没有人?凶他、打他,乃至和他讲道理?的?,好像只要他哭上一哭,无论多大的?错就?不叫错,无论多大的?事儿也就?翻篇了。
可在先生这,对就?是对、错便是错,是任他如何撒泼打滚、百般耍赖都没用的?。
他严厉又吓人?,可他冥冥中又觉得他说得对。
王宗胤吸了下鼻子?,哭了这般久嗓子?都哑了:“先生,我?知错了。”
顾昀川点点头,将功课交回?到他手里。
王宗胤虽然知错了,可《千字文》篇幅冗长,他手又疼,咽了口唾沫,小声说:“先、先生我?手疼,功课能晚些……”
他都不敢说不交。
打的?分明是左手,并?不碍事,可顾昀川看着他哭得猫一样花的?脸,无奈笑笑:“那便宽限你?一日,后日交。”
王宗胤如蒙大赦,方才还皱皱巴巴的?小脸儿,立刻舒展了开来?。
顾昀川的?指尖捻了下宣纸,看向郭中源。
经过方才这一遭,郭中源还没缓过来?,他伸手擦了把哭花的?脸,颤声道:“先生,我?、我?也听话,我?不顶撞了,也、也不扯谎了,我?回?去重写。”
顾昀川点点头,却缓声道:“方才我?给?过你?机会,是你?执意留下的?。”
郭中源自?知理?亏,可看着王宗胤高肿的?手心,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就?在他以为?先生要打他手板时?,顾昀川开了口:“回?去将《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各抄录一遍,同?王宗胤一样,后日交与我?。”
郭中源呜咽一声,没敢出言反驳。
见顾昀川偏了偏头示意二人?回?去,才垮起脸与王宗胤一道回?了座位。
抬眼看去,就?见坐在尾排的?几个孩子?头都不敢抬。
王宗胤的?小书童该是被吓傻了,紧紧扣着肩膀,浑身发着抖。
堂间静悄悄的?,以至于顾昀川的?声音并?不多大,可满屋都听清了。
他道:“治学如琢玉,修身若砥行,今日之事,还望诸位‘不迁怒,不贰过’,警之、惕之、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