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物件是去年?冬天赵春梅给?顾昀川做的?,虽是旧物,可用得不勤,又拿皂角洗干净了,瞧着很是暖和。

沈柳是个哥儿,不好直接给?旁的?汉子送东西,让顾昀川给?正好。

男人看着手里的?棉手衣,轻声说:“还?是你和阿娘想?得周到。”

交待清楚了,沈柳又用麻绳将筐子系到了车尾,也好少占些地?方。

怕汉子记不住,他嘱咐郑虎帮忙想?着:“褥子还?放筐里,回家时候好盖。”

“小?柳哥你放心,我记着了。”

沈柳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

丘子甩了把?皮鞭,老牛哞地?一声浑厚低鸣,踏着灿金的?朝阳缓慢前行。

有了褥子裹腿,身上都暖和了不少,车板上拉着米面,顾昀川坐在好上下的?前排,挨着丘子近,便出声叫他。

丘子忙回头,就瞧见个棉手衣递了过来。

方才风大,沈柳说话声音又小?,丘子没听到,他狐疑地?看去:“这是干啥……”

“阿娘让我给?你的?。”

“婶子给?的??”

顾昀川点点头:“时间赶不及,不是新做的?,你凑合用。”

老牛熟悉路,脚步稳当,不用怎么看着,丘子放下小?鞭,侧过身双手来接。

话虽是这般说,可这手衣蓬松又厚实,半点儿不像用旧的?。

丘子嘴唇有些抖,他虽也在镇子上做工,可和土生土长住在这地界的人终是不同。

他见多了白眼,也受惯了冻,可顾家人却?从?没看轻过他。

顾昀川成亲叫他吃酒,平日里真诚待他,就连顾家婶子也给他金贵的?棉手衣。

他吸了吸鼻子,用力把?眼泪憋回去,笑着搓了搓手:“嘿嘿手脏,我好好搓搓。”

套上手衣,挡风防冻,那些裂口、冻疮都被包住了,整双手都暖和了起?来,丘子道:“谢谢婶子,谢谢川哥。”

顾昀川笑笑,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丘子转回身继续赶路,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他总觉得眼睛有些糊,擦到破烂棉衣袖上,洇出两?团湿痕。

他想?着,这好的?人,干啥就折了腿。

好在娶的?夫郎好,他昨儿个还?羡慕人家,今儿个就啐起?自己来,他川子哥这好的?人就该娶这好的?夫郎。

晨钟三鸣,开课了。

惊堂木敲响,嘈乱的?堂间霎时鸦雀无声。

顾昀川伸手捻了下放在桌案上的?宣纸,显然不够数量,他沉声道:“还?有谁没交上来?”

昨儿个留了功课,背诵及抄写《千字文》,低学龄的?孩童写不好楷字,就算是长幅的?宣纸,也得写成两?三页之多。

他话音落,下面的?座位里起?了窃窃私语声,王宗胤扭头往后头瞧,坐在尾排的?青榕忙翻箱子,窸窸窣窣声里,将两?页纸传了过去。

待几个孩子陆续交齐功课,顾昀川将宣纸拿到了手里。

很快,分出了两?摞。

他轻轻翻动纸页,低声叫人:“郭中源、成居清、杨誉……王宗胤,叫到名字的?过来拿功课。”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起?,几个孩子走到顾昀川跟前,将宣纸拿了过去。

顾昀川抬头认了认人,平静道:“回去重写。”

几个孩子皆是一愣,互相?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竟是无端地?诧异。

顾昀川叹了一息,缓声道:“功课是留给?你们自己的?,不得假手他人。”

几个孩子垂眉耷眼,肩膀都跟着垮了下去。

唉声叹气里,忽然有人嘴硬地?开了口:“您作啥说我不是自己写的?,这就是我自己写的?。”

“就是说……这、这就是我自己写的?。”

说话的?是王宗胤和郭中源,两?个刺头。

昨儿个归家后,顾昀川细细翻看过名册,里面记录详尽,不仅有各个学子的?姓名、生辰,更有其族中营生。

堂间学生大致可分作两?类,商贾富户或经世从?文,郭中源家中做皮货生意,王宗胤家更是镇子上最大的?丝绸商,俩人从?小?锦衣玉食、不受管教,时常一唱一和,闹得堂间一团糟乱。

顾昀川看向?两?人,沉声道:“郭中源、王宗胤两?人留下,其余人等回座位,明日开课前,将《千字文》及今日的?功课一并交与我。”

学生们哀哀应了一声,却?也没敢有什么疑义,丧气地?回了座位。

顾昀川目光沉沉地?看向?两?人,低声道:“我再给?你二人一次机会?。”

他轻轻抬了抬下颌:“回去位子,同他们一样重新交与我一份自己手书的?课业,或者罚抄诗词百篇,若还?是假手于人,戒尺十下。”

闻声,两?个孩子皆是一怔,眼前这位先生和之前的?几个都不一样。

那庄先生和孔学究从?来看不出功课是不是他们自己写的?,这个顾昀川才上了一日课,他、他咋可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