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梁初楹跨过几步,将电话接通,是?梁庆打来?问候近况的。
梁初楹没有?告诉他自己见到王依曼的事,她爸每周会打来?一次电话,无非是?问她缺不缺钱,生活上有?没有?什么短缺的,她兴致缺缺,说什么都不缺。
“国庆放假要不回一趟家?吧,回俾县一趟,奶奶的老房子要重新装修了,装修的那段时间奶奶得住咱们家?,你跟梁聿一起?回来?帮个忙,搬搬东西。”
“不是?有?搬家?公司吗?”梁初楹咕哝,把割破的手指放在自来?水管底下?冲洗,疼得她没忍住“嘶”了一声。
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梁庆显得十分担忧:“怎么了?”
“没怎么。”她漫不经心,“手被割了个口子,待会儿?放学?了去买个创可贴贴上就行。”
“梁聿没跟你一起?吗?”
听见这话梁初楹就心烦起?来?,她把水龙头关掉,沉下?一口气,努力心平气和地跟父亲说话:“我自己的事从现?在开始我想自己处理,可以吗?手指破了,我会走路,可以自己走到药店,自己扫码付钱买到创可贴,我也会撕开包装、会贴,为什么总是?找梁聿找梁聿?因为您打从心底里认为我什么都干不好,对吗?”
“你们都是?一样的。”梁初楹声音弱下?去,“你和妈妈其实?是?一样的。”
她挂了电话,用纸巾把手擦干,其实?血已经流不出来?了,就是?有?点刺疼,梁初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心烦得很。
很多人说,父母的爱是?没有?条件的,但其实?是?有?的,首先你要成为他们的孩子;其次,你要长成符合他们心意的孩子。大家?都觉得她天之骄女,她有?梁庆那样声名?赫赫的爸爸,有?梁聿那样优秀又会照顾人的弟弟。
以至于很多人提到梁初楹,首先就想到他们俩,难道?她就非要被看作两个人的赠品吗?这个问题越发挤压在心头,叫人难受。
以往不曾细想的问题,在离开了梁家?、离开了梁庆宽大羽翼的庇佑以后,似乎所?有?矛盾全都爆发出来?了。梁初楹后来?才知道?,原来?生活里有?那么那么多问题,人是?那么那么复杂,世界并不会变得像教科书一样。
身后那张印好的精致的版画在午后的阳光下?如同?发着光,她扔下?刻刀,去药店买创可贴。
万宝丽不知道?还要在北京待多久,似乎有?个合同?要亲自来?谈,她开会、跟底下?工厂流水线的人沟通生产事宜,下?班以后就享受生活,开着车到处溜达,连工厂的手套都没摘,穿一件立领蓝色连体衣,晚上还戴着墨镜,来?烦姐弟俩。
她的大本营在华城,北京认识的人不多,能跟她说说话的,除了生意场上那些老油条,就是?这俩小孩,一直动脑筋是?很累的,所?以万宝丽不谈生意的时候喜欢跟没心眼的人说掏心窝子的话。
梁聿算不上没心眼的人,梁初楹的心眼还在长。
上次万宝丽请吃饭挑的是?米其林二星,吃得大家?都愁眉苦脸,这次她叫姐弟俩挑个地儿?,三?个人就坐在商场的烤鱼店里吃。
现?在的餐厅氛围感都做得不错,头顶挂一盏暖黄色的灯泡,照得炉子上滋啦冒油的鱼更?有?食欲了。
万宝丽很热情?,一条鱼鱼肚子上最嫩的肉都被她用筷子扒光了刺,夹进梁初楹碗里。
梁初楹这段时间提不上劲,向她道?谢,视线掉进碗里,一双筷子左戳右戳,也没吃进嘴里。
近来?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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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做什么事情?做一会儿?就走神,梁初楹突然?有?种做什么都没价值的状态,空虚得紧。
梁聿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抬眼看看她,桌子下?的手伸过去捏她的手指,梁初楹触电般甩开,用眼神警告他在外面不要胡来?,梁聿乖巧笑笑。
“因为什么事儿?不高兴了?”精明如万宝丽,很轻易就能察觉到梁初楹的沉闷,瞟了一眼她碗里的菜,“一口都不吃。”
“没什么。”梁初楹夹起?一块凉掉的鱼肉,低着眼嘀咕,“一点烂事,当没发生过就好了。”
“丫丫。”万宝丽叹一口气。
一听到这个称呼,梁初楹觉得嘴里吃什么都苦。
“我呢,比你大两轮都有?了,跟别人不好说的事,可以偷偷跟我说,毕竟我也算摸爬滚打几十年,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活得久了,碰见什么事儿?都不稀奇了。”
“对了。”她兴从中来?,“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跟梁聿一样认我当干妈。”
这话正好戳在梁初楹心坎上,但她闭紧嘴,就是?不肯喊,撇开话题:“我饿了,先吃东西吧。”
万宝丽一抬眉毛,长吁短叹:“哎呀你们这一家?,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家?都巴不得搭上我这么一条线,你俩倒一个比一个倔,看不上我不成?”
“不是?这意思。”梁初楹干巴巴说,“我妈很早就离婚走了,家?里就是?我爸,我,梁聿三?个人过了这么十多年,你突然?跟我说这个我也……”
万宝丽伸手把她垂下?的头提起?来?,看了她一会儿?,眸光温柔且复杂,像在回忆什么。
半晌,她说:“那不正好吗?你这一辈子,哪能没有?个好的女性长辈的榜样,我可以正好补到你空缺的那部分,孩子,我见你很亲。”
感觉上的事情?很难形容,梁初楹看着她,不解:“哪里亲?”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万宝丽回避似的笑起?来?,“你这个小名?我很亲。”
她不喊,万宝丽也没强迫,梁聿突然?问她什么时候回华城,万宝丽琢磨了一下?:“过年以后吧,有?事儿?啊?”
梁聿本意想跟她提王长林的事,但这事梁初楹还不知道?,暂时不能在她面前说,梁聿点一下?头,打算事后再商量。
梁初楹记起?来?梁庆的话,顺带着跟梁聿说了:“爸说国庆要我们回去帮奶奶搬家?,老房子要重新装修了。”
她怨声载道?:“前几年我说那么多遍奶奶都没打算重建,不知道?今年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是?俾县开发的事吧。”万宝丽拿纸巾擦嘴,重新补了一遍口红,“俾县要开发成新度假村,打着‘营造俾县新风貌’的口号,老屋子都要拆了重建。”
“是?吗?”梁初楹接了一句,随便听了一耳朵。
不知囿于什么原因,万宝丽若有?所?思,掀动一下?嘴唇,最后也只是?往后靠着,视线在两个人身上停了一会儿?然?后挪开,“吃完了开车送你们回去。”
从烤鱼店回去的路上,万宝丽突然?提起?,前阵子谈生意的时候有?人送了她两张中法的油画艺术交流展的票,要是?梁初楹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去,策展人是?她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可以介绍给梁初楹认识。
她向梁初楹提及自己创业的经历,说最开始的时候她去华城,人生地不熟,华城人说话的口音她一概听不懂,在发廊和餐馆摸爬滚打了几年,跟各种人打交道?,认识了一个厂子里的老板,创的第一份业是?卖衣服,自己逛各种服装店,画时兴的样式,拖了点人情?跟老板谈低价,每天早晨拖一麻袋去市场上卖,后面挣到钱了就开了第一家?服装店,拿开服装店的钱继续投资,渐渐越挣越多,干到现?在的规模。
“人一定要大胆,不要畏畏缩缩的觉得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把脸面甩到一边去,走出第一步以后才发现?外边儿?的路这么宽。”万宝丽把音乐声调小,冲前面的车摁喇叭,“既然?我给你介绍这个机会,丫丫你就尽管往前迈,你就是?干这行的,抓着这一条线就拼命往上爬,以后才好找找人给你办展,虽然?我不懂艺术,但是?道?理都一样,要干就干出点儿?名?堂来?。”
梁初楹觉得她说得完全正确,在北京不比华城,经历过各种事以后,她有?意脱离掉梁庆跟梁聿自己干自己的事,既然?万宝丽递过来?这根橄榄枝,她就抓着,跳过去,总不能一辈子叫家?里罩着。
上了楼以后,梁初楹把包搁在玄关的鞋柜上,梁聿反身关了门,提醒她:“姐姐还是?多想想,万宝丽那个人没有?这么好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