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这位老爷,若是看着中意呢,就快开个价吧。

梁鸢叹了口气。

府里把人给打死了--

酒肆茶楼底下,攒动的人头口舌纷纭。

喂,听说了吗?千古神将啊!连当年的“骞字军“都一败涂地,人家王将军用了不到三天就收复了?恐菔У兀?还把所有的寇匪都赶跑了!真真英雄是也--

柳细娘击手拍了个响掌。

哎呀,人家真是喜临门!风风光光嫁了女儿,弟弟又立了军功,升任骠骑将军,可不是合族庆贺?

靳珠冷冷一笑。

摆明了这些东西见不得人。

一记闷雷不偏不倚正在他头顶打了个响亮。他的心在那一声之中轰然落地,却是有个冰窟窿在地上等着,直落而下,只落得个通体生寒,一时血夜凝固不能动弹。他猛地抬起了头。

--恍然大悟。

蔡申玉陡然扯下头上披着的那匹葛布,竟是伸手抓进那铁皮箱,急切地往布匹内丢入大把大把的金饰,还特地多丢了几块扇贝型的金币进去。靳珠大为吃惊,正要制止,蔡申玉却不待他发问,只麻木似地反复念道:“我要带着这些东西走。”

“你疯了?”自身尚且难保,居然还要带着这样沉重的金块逃走,简直是难于登天。

蔡申玉闭口不答,只顾埋头塞着东西,鼻尖的冷汗却是一颗颗渗得厉害。那汗珠子不一会儿已然往下磕了个响头,却没能打动冰冷冷的石板分毫。

“蔡申玉?”靳珠粗暴地遏制了他的动作。

“小猪,“蔡申玉停住的瞬间,忽然开口唤了他一声,眼神空洞地盯着身下那一小包夺目耀眼的金块,“这些东西的原貌一旦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你就会死。”

* * *

他显然不是个等死的人。

掂了掂包裹的重量,靳珠看向脚下昏黑无光的暗河,将蔡申玉往后推了回去:“金质沉重,若走水路,极易将人拖沉。况且入水容易出水难,岸上情况不明,万一有人把守,我俩定会被迫撤回,或者溺死--这法子行不通。”

他握了一下蔡申玉的手:“况且你已经大伤一次身子,我是绝不让你再下去一趟的。”

“难道你想从牢门走出去?”蔡申玉回握他的五指,苦笑一声,“你没看见那牢门上了大锁,牢中隔栅用的还不是木头,而是黑铁?除非你有法子开锁,否则根本不可能。”

这话不过是心急之辞。那锁头用在水牢之中,定然不是一般钥匙能够轻易打开的,而那钥匙也必是由汪刻妥善保管,他们不过凡夫俗子,何以隔空取物,窃了那钥匙来?他想不出任何方法可以开锁。不料靳珠听见开锁二字,忽然愣了愣,直勾勾望住他片刻,冷不防一转身便跑到牢门前抓起那只铁锁,翻来覆去,仿佛在焦急寻找某样东西。

“有了,还真是有锈!”靳珠的口气听上去极为惊喜。

蔡申玉诧异地看着他,想那水牢是个阴湿之地,常年在那地窖里被暗河环绕,铁器放在这种地方,难免不长满锈迹。却不知道靳珠为何如此欣喜。才在寻思,靳珠已丢了锁,跑到錾刻首饰的案桌下一阵翻找,摸出了一个小方盒来,打开看时不禁击掌笑道:“好,好,好。果然是做足了功夫准备的,连这样东西也没少给我,真不愧是大主顾。”

蔡申玉忙靠过去看,原来盒中只有一层细细的粉末,伸手摸了一把,用指尖捻了捻,润滑细腻,却不知明细,困惑地瞧了眼靳珠。靳珠微微一笑中似有两三分嘲弄:“这个蔡当家便是少见了。典铺难得见到这玩意儿,还得问金铺铁铺里头的人才晓得。”

一面说,一面不忘将粉末倒了几茬入手,一股脑全抹在那铁锁的锁颈上,填满锈迹的缝隙。

靳珠平日錾刻的虽然多为金饰,然而用来錾物的錾刀却是自己打制,因而也常与铁器打交道。蔡申玉那一说正如迎头一喝惊醒了他七八分,猛地思忖一回,想那汪刻替他备下了金匠所需的全部工料,可他毕竟不是内行,不清楚所有用料的功效,所以在其中能找到铝粉也并不稀奇。那粉末若单独使用,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唯有当铁器生锈,敷上一层粉末,再施以明火,体块稍小的生铁便无须煅烧即可瞬间熔化。

所幸那锁颈不粗,锈斑极重,他有九成把握将其弄断。

靳珠让蔡申玉先将已经烘干的那套靛蓝色衣裳重新穿好,并照着那些家仆的模样篦好了头发,自己则将一只火钳的钳嘴放入炉内,烧至通红。

确认了暗道内没有任何动静,他用粗布包了手,站开一段距离,用冒红的钳嘴在锁颈下了滑石粉的地方一掐,锁头处登时一炸,爆开一束亮堂堂的火花,“嘭“地一声,几枚鲜亮橙黄的火星脱了缰一般没头没脑横冲直撞,只见一瞬间烧熔的铁水溅入河中,霎时翻起一片沸腾的水泡,畅快淋漓。那枚铁锁一松,竟然真的应声落水,沉了下去。

两人见状皆是欣喜非常,迅速扯落枷锁,将携带之物紧紧攥在手中,拉开牢门朝暗道口跑去。

说来却也稀奇。靳珠弄断那枚锁头时发出的声响不小,两人也做好了惊动看守之人的准备,然而地道之中静得出奇,居然不闻一声,漆黑死寂。行至约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光线已几乎竭尽,唯有一点水牢内火把渗进来的微光,也只不过勉强看得见人的轮廓晃动,颇叫人心惊胆颤。蔡申玉因身上穿的是那身靛蓝衣服,便走在靳珠前面,若当真被人撞见,也好尽量拖延一点时间。

不料正一步一步迈上石阶,死寂中猝不防有个人喝令一句:“什么人!”

只闻声响,不见人影。两人都是赫然抽了一口冷气,嗓子眼内突突乱跳,不敢擅自答话。

“为何放出此人?”眼前终于影影绰绰闪出一道轮廓,分辨不出是什么模样,只知道那人逼近得极快,又兼梯道下斜,才一晃眼,已经欺身赶到跟前。他这一句话出口,摆明是已经认出了靳珠。

蔡申玉情急之下生出一计,牢牢截在他与靳珠中央,装出一派油嘴滑舌:“上头的吩咐了,到了这个时辰,正该将他提上去给老爷问话。”

岂料那人居然一笑:“如此说来,更不能留你--”

蔡申玉听这句话暗藏杀机,心下一震,却来不及躲闪,眼前霎时劈面袭来一记银光,直直朝自己胸前甩去!

电光火石之间,那凛凛劲风却在咫尺之间嘎然而止。

胸前一根拳眼粗细的银杖横过半空,气魄凌人,仍是一副随时击碎他肋骨的架势。可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因为靳珠手中的一把锋利的錾刀正直指他的咽喉,没有分毫退让。

“咦?”男人发出短促的一声。

錾刀因为攥得太紧的缘故,有些微微发颤。靳珠冷冷盯着男人,手心濡湿,只要对方一旦动作,他会毫不犹豫直取那人喉咙,叫他瞬间毙命。蔡申玉浑身僵硬,盯着靳珠,生怕那男人一个转念反而对靳珠起了歹意。万一靳珠不及他快,必然遭殃。

可男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撩了一圈,竟是低声笑了起来,神清气闲收回了银杖,任凭靳珠的刀尖还纹丝不动对着自己的喉尖。他悠悠道:“原来如此。”

这样出乎意料的反应令两人诧异不已。靳珠并没有收手之意,反而往前又逼退了男人一步,沉声喝道:“别动,否则杀了你!”

“要是我能带着你俩出去,是不是考虑饶我一命呢?哈哈哈“男人有模有样地说完,话毕,自顾自仰头大笑,全然没有害怕的神情。愈发叫蔡申玉和靳珠双双一愣,惊疑不定,分辨不出他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他们的回答,男人倒是一目了然。

他的嘴唇在黑暗中捎上了一点稀薄的火光,每每一笑,便有一个狡黠的弯弧。男人把头微微一偏,示意他们继续往上走,自己也不久候,仿佛料定了两人必将跟随他走,纵步一跃已是上了几层阶道。靳珠回过神,才要收回手中錾刀,却猛地发现手中空无一物,那刀竟然神不知鬼不觉被人抽掉了。他一时脸色大变,正郁开口,前面头也不回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朝他抛来一柄明晃晃的东西,可不正是他的錾刀?

蔡申玉看了首尾去,不免在心惊肉跳间暗自叹服。好犀利的身手--若是他有心杀人,只怕他俩早已咽气。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也不知男子如何潜入这里,跟着他,倒也不比自己瞎撞乱闯的要差。

三人沿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穿行,到了中段,更是如瞎了双眼一般,人像浸在一汪墨汁里,混混沌沌,不知方向,只能扶墙而行。蔡申玉一手摸着石壁,一手牢牢抓住靳珠,两人仅能凭脚步声与那男子隔开一段距离,却紧跟其后,心头极为忐忑。渐渐地,外头有一丝微光照入。

“动作快!到了外头,自有一匹好马等着你们。”男子在临近出口的地方停住了脚,回头招呼他们。听上去俨然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