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哈哈哈哈!小猪啊小猪。”他一面笑,一面颤巍巍地去抹眼角的泪花,顺手抓住满脸乱晃的猫尾巴,高声叫道,“快、快、快!别管你家金铺了,关了店面,收拾行当,到坊角去搭一张桌子,一条板凳,一幅幌子。”

“做什么?”莫名其妙白了一眼。

蔡申玉拊掌大笑:“摆摊算卦啊--稳赚!”

* * *

解了携上门的那只包裹,尽是珠光宝气,灼目耀眼。

“这个月典押的金银首饰都在这里。”以手拨开,左右分半,“左边是‘死当',都是延了期后仍成了满货的,你尽管拿去用。另外这些是还在赎期内的,说不定有你看对眼的款儿,你且瞧瞧,参考一下别家的手艺。”

蔡申玉每月打点铺中典押的金银饰品,带来靳家给他过目,已成惯例。他虽胜在饰物设计新巧出奇,可毕竟年纪尚轻,在工艺上仍需借鉴百家之长,才会有此一举。

靳珠低了眼,先将死当的饰品用掌抚散了,尽是些步摇,花钿,发簪,头钗,臂钏,手镯,指环,耳坠等物,皆是成色稍差的小件首饰,做工平平,只錾了些最简单的祥禽瑞兽、花木神仙的图案,取吉祥富贵之意。他锁着眉,一样样过目,在掌心翻来覆去看了片刻,说了声“俗“,投壶似地抛到一边,再看下一件,仍是道了声“俗“,又丢开,接着往下品评,一连说了好几声“俗“,统统甩手扔下地。

蔡申玉只拿眼一瞟地上散成几小堆的首饰,心里暗暗佩服。

这看着毫无章法的乱扔,其实已将各种饰物按打造工艺分出类别,有累丝,有炸珠,有掐花,有錾刻,有烧蓝,有镶嵌,然后每种又依照菁细程度分开一、二、三等。

待丢完了死当的首饰,靳珠又一丝不苟地开始拆右边一沓纸包儿。因为尚属赎期之内,那些珠宝他每次只开一件来看,免得混放时弄错“穿号“的数字,闹出官司纠纷,叫蔡申玉为难。

“俗。”不记得是他第几次说这个字。

蔡申玉始终微微含笑,百听不厌,支着脸,打趣地看着靳珠眉头深锁地一一鉴赏手中饰品,也不搭话,只是目不转睛。

终于,靳珠拿起了一只扇形簪首的金簪。形似弹琵琶用的拨子,以累丝手艺,将黄金抽成极细的丝缕,编织成股,竟凑成一只惟妙惟肖的金蝈蝈,探入一枚半开的倒吊铃口花中央,花蕊皆是爪镶的翠色珊瑚,锤锻得细致入微,极其罕见。他凝视半晌,终于没有说那个“俗“字。

“这个的确上乘。”洞悉了他的心思,蔡申玉笑着插了嘴。

慢悠悠睥睨一眼:“这簪子你当时开的什么价?”

蔡申玉垂目忖度片刻,摸了一把下巴,报了个数:“鹊桥牛鼻,鸳鸯弯腰。”

“没给我丢脸。”靳珠淡淡一笑,把那金簪包回纸中。

蔡申玉揣着两团在怀中撕扯打滚的猫儿,一手梳着“无辜“的毛,一手搂着“冤枉“的肚皮轻拍,见靳珠拣出赤金打造的那一小堆,尽数丢入坩埚,大有开炉重铸之态,他忙叫住:“小猪,先别忙了,这些怕是一时半会弄不完,大娘吩咐快开饭了,让我喊你过去。”

靳珠听了,举目暮色四合,逐依言搁下活计准备进屋。他起身时看了蔡申玉一眼,颦眉道:“你且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拢好--乱糟糟的。”

蔡申玉此刻的神情十足地像怀中两只猫的名字:“这猫难道是我放的?”

话虽如此,可人还是走到靳珠身前,为了方便他动作,直接坐下地。靳珠解了他的巾帻,正郁重新将那头长发梳拢成一个整齐的发髻,却低头看见一支游鲤发簪。雕工生涩,久经年月,早已微微蒙了黯淡。他的手指略一停顿,良久,缓缓捻住那鲤鱼簪头,不动声色抽了出来,低着眼,沉声说:“怎么还在用这根簪子?旧了,又做得粗糙。换下吧。”

“换什么,我就喜欢这个。”蔡申玉安详地闭着眼,淡淡一笑,“你打的第一根簪子,而且还是专为我錾的鲤鱼。我怎么舍得丢?”

那支簪子却迟迟没有再插回去。靳珠将它掂在掌心,辗转数次,口吻淡然:“这个太俗了。”

蔡申玉不免失笑:“小猪,这可是你自个打的啊,你也说俗?”

“自己打的又怎样--便是神仙般的东西,看久了,腻味了,也就俗了。”说罢,斜眼一瞥蔡申玉,慢条斯理地用手掌端住他的侧脸,故意用极其挑剔的眼神扫一遍,笑得意味深长,挑起眉毛挖苦道,“就好比这一张脸,天天瞧着对着,越看越觉得俗。”

蔡申玉粲然一笑,朝他合拳一揖,抬高声调:“原来靳老板家缺的是镜子。”

* * *

用过晚膳,蔡申玉说逼近年关帐目繁冗,辞过众位夫人便回了典铺。不多时,学徒铜板儿忽然领着店中几个伙计抬着大大小小的铜镜上门,说是当家的吩咐,将店内寄存的镜子全部搬到靳家暂放。花样菁致讨喜挑出来给众位夫人,余下的一律放入靳珠房内。铜板儿在众夫人前卖足了嘴甜,又一溜烟跑到靳珠身前,恭恭敬敬地把蔡申玉的原话复述一遍,说是要“保证靳老板时时刻刻都能瞧见自己的脸“。

四位夫人捧着菁美的铜镜赞不绝口。靳珠冷着脸,嘴角微微一抽。

他打发走了铜板儿,转身折入回廊,径直走到墙根,冷不防将正吃得淋漓畅快的两只猫一手一只揪到半空,也不管它们如何张牙舞爪,挪了块地,拿绳索在廊下一根柱子上拴好。

猫儿尚未吃饱,喵喵乱叫,可怜巴巴望着他。”无辜“一脸无辜,“冤枉“满眼冤枉。

“‘无辜',‘冤枉',辛苦你们再饿一天。”靳珠蹲在两只猫儿跟前,眼神一股子狠辣,阴沉沉地对着它俩叮嘱道,“记好了,那条鱼再来的时候,给我狠狠地咬!谁咬得重,我便给谁加菜。”

三姨娘路过廊柱时,看见靳珠在对两只猫嘀嘀咕咕,没多留意,往姐妹们那儿闲聊去了。

等茶余饭后的八卦聊得不剩多少,她才晃悠悠回屋,居然还见靳珠在继续嘀嘀咕咕。她多瞧了两眼,仍是继续往前走。一边脚迈入厢房的时候,她迟疑了片刻,终是抽回脚,怯怯地踱回走廊,远远地朝靳珠压低了嗓门:“儿子,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另一位正主终于不用再抱琵琶了!=v=

周末了,我勤快地来更新~害羞掩面 小蔡 > 大夫 > 小陈

小陈:(低头)我配不上皖回。

大夫:(怒)再说一次就没有点心吃!

小陈:(讪然)要吃。

小蔡:(沉思)原来我也算美人

小珠:(斜眼看)

小蔡:(泪)好吧,你才是美人

第19章 【怀颖坊】?四

二更天的时候,聿京下起蚕豆大的细雪。

坊内宅院已是黑灯瞎火,乌漆漆地不见半点光亮,天空像一口望不见边缘的井,倒扣京城四个死角,唯一一茬微朦朦的雪光也被那汪乌黑抽了干净,让人想起每年聿京的隆冬时节,天空总要吹破好几个愈不合的口子。口子里漏下来的雪片像是从冰水中捞出来的,尽是潮气,密密地打湿了屋檐下酩酊打晃的短筒灯笼,绢布透着斜风,里头一截油芯早已灭了,只听见挂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声。

当楼与库房中间隔着一条冷巷。天井四周皆是三隅青砖砌起的内墙,严密封闭,只以麻石开了数道通渠小窗,天顶更有铁栅遮盖,雪花隔着栏栅钻了进来,却仍有许多积压其上,结了一行细小的冰棱。

唯有更房从窗缝中透过来一缕微光,也是昏暗不明,两重厚的夹墙内几乎窜不进半口风,灯火却自个儿折腾起来,墙壁四下的黑影皆是兔起鹘落,扑朔迷离。偶尔“嘶啦“一声,是半开的书页滑脱他的手指,伏了下去,再仔细聆听,已无声响。地上一张榻席,铺了?Y子,桌上散乱的一沓帐本子死气沉沉。

他原只是俯在案台上打个盹儿。才不过一刻钟,地砖上便聚了满满一屋冻气,他浑身冰凉,抵不过要睁开眼,想伸手拢一把外衣,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

一抬眼,已是不见了案几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