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爸爸宽慰似的笑了笑,“霓霓,我觉得在这种事情上你应该要相信自己心里的判断呀。”
“其实爸爸妈妈一直都知道,从小你就是一个特别敏锐的孩子,如果他真的人品不好,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你只要跟他接触一下就能判断出来。”
“他爸爸说他欺负小孩,他自己又怎么说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桑爸爸安慰桑霓时总是像一个经验老道的说书人一样娓娓道来,听着听着就能让人得到多大的事情都能被好好解决的底气。
他拍拍自己女儿的肩膀,“霓霓,如果要我给你建议的话,就是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聊聊吧。和他好好聊聊,之后的事情我相信你就能有自己的答案啦。”
“爸爸其实也只是一个旁观者,嗯……过路人。”
他调皮地眨眨眼,恰到好处地提起父女俩小时候一起看过的一本书里的话,“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办法用眼睛看到哦。记得吗?要用心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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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爸爸最后说的那句话是《小王子》里的 ? 李继宏译的那版原句是这样滴:狐狸说,“这是我的秘密。它很简单:重要的东西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0035 心灵感
有一段时间,大概是七岁的时候,祁野认为自己和桑霓有心灵感应。
他总能在桑霓刚刚走到他楼下还没开口喊他的时候,就探个脑袋出去;放学结伴回家时,经过乡间小路你知道,植物生长一天一个样,桑霓每天想探索的地方都不一样,但祈野就是能适时开口询问,“去这里看看吗?”
最夸张的是有一次,桑霓为了吓祈野一跳,她决定从后门绕出去。结果她推开门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出的是前门,祈野整个人还是立在门前。她觉得很神奇,问,“你怎么知道我要从这里出来的?”她绕着后门左看看右看看也没发现哪个地方能被他发现,“你是在哪里看到的吗?”
祈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就是莫名其妙觉得桑霓这次会从后门出来。就只是觉得。
有一些大人特别爱说的话是,人在长大的路上就会慢慢丢失掉一些东西,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去春游的前一天,在桑霓房间被她亲了一口的那一天,什么回应还没来得及做出的那一天。他被十几天未见的爸爸拉去城里的一个医院,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妈妈。
他们说,他很快就要有弟弟啦,他们还说,家里的生意最近蒸蒸日上,很快就能搬回城里住啦。他们问他,你开不开心呀?
祈野真是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开心得起来?先是随随便便放任他一个人长时间在一个陌生环境里待着,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又告诉他,要搬走啦,有弟弟啦。他们说要他干什么就是一句话的事情。那他怎么办?他没有桑霓要怎么办?
太多埋怨积累在心中,他冷着脸,一声不吭,只想冲出房间。
祈妈妈和丈夫对视一眼,丈夫问,“小野,你是不是觉得弟弟会抢走你的爱?不会的,爸爸妈妈会一样爱你的。”
祈野半晌没开口,他在思考。
“如果我讨厌弟弟的话能让我一个人在原来的地方继续住吗?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反正你们也不经常回来,所以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差。”
祈妈妈听到这种话快气晕过去,“爸爸妈妈不经常回家不都是在外面工作吗,不是为了能让你有个好的生活环境吗?你这孩子怎么养不熟?”
他们絮絮叨叨、大吐苦水,说自己是怎么怎么不容易啦,搬回城里条件也更好,自己儿子为什么不体谅体谅呢?说想生一个弟弟也是因为觉得祈野一个人太孤单了,希望有个人来陪伴他
祈野真是想放声大喊:谁说我没人陪?我有人陪!我有霓霓陪着我!
各种激烈的情绪在他心中膨胀,他就像一个被剧烈摇晃可乐瓶,开口即是爆炸。他做了一件错事。众目睽睽之下,他瞪着眼睛怒喊,“我不要你们管!”接着试图扭头离开这所医院。
他只是一个小孩,他能跑到哪里去呢?有了这次先例,祈妈妈勒令丈夫看住他。他们在城里给他租了一间公寓,又是一个又一个的空房间,和当初搬去镇里的光景一模一样,像是陷入了虚无的无尽循环。
他们不让他回原来的学校读书,给他请了一堆老师,美名美曰是为了早点适应城里的学校。而那些老师从早到晚的给他上课,祈野觉得那是在监禁,精神上肉体上的双重监禁。
他闭上眼睛时是镇口的榕树、随风飘浮的蒲公英、琉璃一样的塑料箱子、白色的小窗、探个脑袋出来的......桑霓,她笑着应他,一如往常。
0036 48天前
48天在等待下个老师来的空隙,祈野像数扯落的花瓣一样数着日历上被圈住的数字。
两个月都没到,他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已经走过四季。
门口窸窸窣窣传来响动声,祈野皱了皱眉,老师到门口都是按门铃的,他们没有钥匙,那现在外面的人就不可能是老师。
他走出房门,玄关歪歪扭扭摆着几个纸箱。他的继父站在几个箱子的空隙处,正笨拙地抬高一只脚试图从中跨出。“小野,”他急匆匆地说,“刚好你老师说下午有事来不了,我把你东西从之前屋子全都搬来了,你趁现在有时间赶紧收拾一下。”
男人跨不出来,终于放弃刚刚那个像鸭子一样的姿势,用脚踢着箱子往前挪,“今天晚上7点的课还是照常的,一会我给你点个饭,你开门拿一下就行。”
他最后还是为自己清了一条路出来,转身要离开。离开前,他身子顿了顿,“小野啊,你妈妈这胎怀得很不容易,你不要让你妈妈为你那么操心。”
门“咯吱”合上,屋子重归寂静。
那几个纸箱静静趴在深棕色木板上。
祈野慢慢蹲下,他歪着头靠在纸箱上,身体蜷缩贴着它们。
10天前,在日历上他标黄星星的那天,这个男人明明亲口和他承诺,过些日子会把他带回去旧屋子那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带走。他接了个电话又匆匆离去,祈野甚至不敢深思他究竟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他安慰自己,大人说话总要算数的。
再说了,他自己的东西,难道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什么要带走什么不要吗?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这么冠冕堂皇地带几个箱子过来就说把他东西都带来了?
他眼睛感觉到阵阵辛辣的刺激,他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流下眼泪。他直起身子,眨了眨眼,试图把眼泪眨回眼眶里。
地板凉的像从未有人走过,祁野咬着牙用力扯开离他最近的纸箱。一抹鲜艳的蓝色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他怔怔的看了一会。这个蓝色的保温壶他和桑霓一人一个。她说这个水壶胖乎乎的样子很可爱,所以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个。因为想和桑霓用同款的东西,所以他收到之后又买了一个黄色的送给她。
圆呼呼的蓝水壶上面画着一个潜水员在斑斓的海底世界遨游,黄水壶则是一个小女孩在排列得错中有序的柑橘背景下吃水果。
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叮嘱同学们带水出去,他们俩就会把水壶放在草地上,摆得整整齐齐,图案正对着外面。远远看去就像两个笑眯眯的不倒翁手牵着手在绿地玩耍。
他扯着脸艰难的笑了笑,把水壶从箱子的缝隙里掏出。上面的图层不知道被什么尖锐物品刮到,露出几条金属色的划痕。
晃一晃瓶身,还能听到水在里面悠悠晃荡的声音。
那是48天以前他装进去的水。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秒,祈野前功尽废,泛红的眼眶流下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