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和普通的办公室差不多,甚至承袭帝国军部一贯的简朴风格,哪怕是宪兵长办公室也显得稍许逼仄拥挤。大大小小的置物架塞满了文件档案、铁质的保险柜焕着克制的温度。

郁宴安注意到,在散落一堆文件的办公桌上,一张照片格外显眼。

从上而下的视角,分辨率不是很高,是显而易见的监控摄像镜头。时间大概是接近凌晨,周围的光线大多来自路灯。

照片的中心是一个瘦弱的军装青年,神情怯弱,右脸一片红肿。周围围着一群人,从勋章来看,都是新生。领头人染着白金色头发,甚至是眉毛都染成同样的色系。

瘦弱青年的鼻腔塞着两根烟,眼神麻木地枯立在墙角,烟雾模糊了具体的面容细节,像是堆叠满空洞与阴影的符号。隔着单薄的照片,郁宴安似乎也感受到那股挥之不去的呛人烟味,挤入鼻腔陷入整个五脏六腑。

一张便利贴横在照片上,上面写着:一等兵宋进文,疑似遭受军中霸凌。

照片的下方是一封带血的信件,纸面多处格外薄皱,是液体侵蚀纤维留下的痕迹。

「致军部司法部门:

在此,我实名举报48梯其他成员对我长达一个月以来的语言羞辱和肢体霸凌。

他们强迫我吸烟,吃厨余垃圾、扇脸、踹腹,控制我的排泄时间,甚至对我进行精神侮辱,让我对着镜子辱骂自己,辱骂自己的家人,如果我不照做,他们会变本加厉。

他们会当众诵读母亲给我的信,并威胁如果我不听话,我的家人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在此期间,没有一个人能够处理这件事。我找到48梯的直属长官,他没有任何表示,只告诉我要忍耐,这在首都军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是正常的吗?那我大概是疯了。所有人都会守着所谓的规则,一个不知从何时开始,却将永远延续下去的规则。

现如今快到一个月了,他们的新生结训就要结束,一想到他们会重新戴好伪装,干干净净地步入新世界,我所承受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被侮辱,被凌虐,被剥夺一切属于人类的符号。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未来的路,我好像永远停留在这里,走不出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久的梦,会死在梦境里的梦。这里的一切太虚幻了,只有巴掌和辱骂告诉我,这就是真实。

在踏进首都军校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要“为了帝国”,为了人民的幸福而奋战,为了帝国的荣耀而奉献,我曾无比坚信这点,现在却动摇了,帝国实在太大了,大到囊括了这群恶心的畜牲,我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到头来全部还给了这群道貌岸然的高位者,这不合理,我也无法接受。

我是人,而不是一团被杀死的血肉。

我不想成为未来的施暴者,将暴力延续下去。那就让一切从48梯结束吧。

恳请军方对他们进行严肃处理。

48梯一等兵宋进文呈上」

一行随意的红色批注几乎盖住那团泣血的字,章令扭曲而露出爪牙,上面指示:

“压下去。”

安德烈·诺曼/排尿控制/你要对我负责

郁宴安伫立着,长久地维持拿起信件的姿势。

信的内容不长,但他读了很久,反反复复地描摹每一个字,那些笔锋颤抖的字体扭曲着,横跨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过多的情感裹挟住他,塑成一个单独封闭的信息蚕茧,甚至都没发觉孟缚渊早已整装好来到他面前。

“你不应该看这些。”

孟缚渊抽出信件,含着警告意味地说道。

涉及军部风气的敏感事件,尽管不算什么机密,知道得太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军队霸凌,对于首都军校,乃至于整个帝国体系来说,都是在潜规则之下的遮羞布,至于这条遮羞布为谁而遮,以此为延伸,更是牵扯不清,盘结交错。

“他现在怎么样了?”郁宴安沉默着,许久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嗓音带着沙哑。

“目前状态稳定。”

“已经派心理部去疏导了。”

至于情况到底怎么样,还是相当模糊的,孟缚渊用了一个比较含糊的描述,他见过太多这种霸凌事件,结局大多是受害者成为新的施暴者,军方上层似乎有意纵然这样的规则,下达的命令也大多以冷处理为主。

“所以,那群人就只是被警告了吗?”

孟缚渊没有回答,答案已经很明显。

说是警告处理,下达到执行步骤,可能连基本的“警告”都无法贯彻。孟缚渊记得,监控镜头里的白金发男人,就是帝国二皇子安德烈·诺曼,隶属50梯。即便宋进文的举报信并没有提及安德烈的参与。这也不重要,皇室对此一再缄默,结局已然没有任何悬念。

施暴者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受害者继续苟活。

金发中士从军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打火机扣动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沉寂,一簇火光扭动,像是反应到郁宴安的存在,又悄然掐灭。

“上面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冷处理。”孟缚渊碾碎烟蒂。

“施加一些无意义的口头警告,或者惩罚禁闭,只会换来更疯狂的报复。”

“这是军部的规则。”

规则是人类想象的共同体,当处在规则的桎梏下,即便个人的意识顽强地反抗,那些渗透于方方面面有如虫豸附着繁殖的影响力会潜意识地改造一个人。在面临逐渐坍塌的多米诺骨牌,无论是反抗还是顺从,粉碎和湮灭是线的终点。

“我可以加入这个心理部吗?”郁宴安在一片沉默下陡然开口,他看向孟缚渊,男人暗棕色的瞳孔倒影着他的影子,他看到影子里崩腾着永不熄灭的火光。

“如果你愿意的话。”

孟缚渊无奈道,揉乱少年额间的碎发,嘴角却勾起一丝弧度。

“那就努力去做吧,一等兵郁宴安。”

【阵营倾向已确定】

说是加入心理部,郁宴安其实并没有很明确的方向,心理部处理的事务大多是以委托的形式传达,宋进文此时还在单独的寝室接受疏导,现在只剩下从施暴者这里入手。

郁宴安拿到了详尽的资料,一个人名被用红色油墨笔重点圈起。

安德烈·诺曼。

皇室第二顺位继承人,与皇长子塞德里·诺曼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事实上,由于历代皇族采用近亲结合的方式以保证血脉的纯净,到了诺曼十四世,子嗣繁衍已经相当困难,尽管选择了下阶层的王妃,也经历了许多风波才通过基因筛选技术得到了两位皇子。但诺曼皇室的基因诅咒似乎仍在蔓延,资料上显示,安德烈和兄长塞德里都有严重的基因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