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每一句话,对夏夏来说,都无非是一种刺激和巨石般的压力。她头都嗡嗡作响了,然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一直躲着,至少也要站出来说出自己的想法,哪怕是被爸爸骂或是怎样,都自认活该。

自己不仅身为爸爸的女儿,也是一位妈妈的角色,胆小也罢,但绝不可以懦弱。

夏夏攥了攥衣角,被羞耻和内疚磨灭的勇气怎么也找不回。思维强行支配着僵板的躯体,迫使她从周寅坤身后走到周耀辉面前,她跪下,大而挺的孕肚影响了重心,膝盖就那样重重地磕在地上,而她就像没有痛感的木偶一样。

“周夏夏,谁准你跪的!”周寅坤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下跪,他下意识去拉,地上跪着的人就是死活不起来。

夏夏看都没看周寅坤告诫的眼睛。她眼里都是泪,抬了头也看不清周耀辉的脸,语气偏又颇为平静:“爸爸,我不打胎。”

“夏夏,你在说什么?”周耀辉看着自己的女儿,气愤又失望,“那是周寅坤的孩子,你知不知道这叫乱伦?你知不知道他杀了你爷爷!”

“我都知道。”夏夏声音打颤,一字一句确定地溢出喉咙:“我说,留下这个孩子。”

话音未落,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在脑中回荡,女孩娇小的脸被打得偏过头去,伴随着脸颊火辣辣的灼痛感,耳朵像被放在了真空瓶子里,听见的声音都变得很小很不真实。

“周夏夏!你以后不再是我女儿。”

夏夏让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得头脑发懵,眼中的泪水被愧疚钳制,一颗颗倒流进心里,她没资格哭,更没资格再喊他一声爸爸。

头顶传来一阵咔哒声,夏夏猛然回过神。只见周寅坤手里的枪口已对准了周耀辉的心口:“找死。”

“不要”,夏夏头晕目眩,踉跄着站起身,紧紧握住了周寅坤持枪的手臂,“不要,求你了,别开枪,我求求你了!别杀我爸爸!”

周寅坤垂眸望去。周夏夏眼里汪满了泪,原本白嫩的小脸儿红肿不堪,那双不大的手不自量力地掰着他的手,小声抽泣着说:“别开枪,求求你别开枪。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求你了。”

自己的女儿简直疯了。周耀辉不懂为什么周夏夏要给那个没人性的畜生生孩子,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男人他都勉强忍了,为什么偏偏是周寅坤。

就在此刻,一样东西照进他眼里。握着周寅坤双手的纤细手腕上,是一串周耀辉见过不止一次的佛珠。家里人都知道,那是周寅坤母亲去世后留给他的,这东西对他意义非凡,可以说是从不离手,而如今却出现在了夏夏的手腕上。

他目光迟疑神色微变。自己并不想伤害女儿,但又必须抓住当下时机,证实心中的猜想。

夏夏的哀求明显是有效果的,她感到周寅坤端枪绷紧的手臂松动了。

正当男人手臂渐渐松下之时,不知为何,局面突变,冷硬的枪支被翻然举起。周寅坤瞬间变了脸色,笑得好看又慎人:“活腻歪了我成全你。”

“不要!不要开枪”夏夏哭喊着。这次无论她多用力推拽央求都没有用,周寅坤就像中了邪一样,不看她、也不听她说的。

周耀辉朝周寅坤故意瞥了眼夏夏手腕上的佛珠,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你输了。”

话毕,他收了枪,別回腰间,转身向黑色路虎走去。

随着数辆车陆续驶离,周寅坤敛了笑,体内熔岩翻涌,他朝天连放数枪,直到打空所有的子弹,继而扣了几发空枪。

空旷的烂尾楼内,轰鸣的枪响被放大几倍,久久不散。夏夏捂住耳朵,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殊不知,在她求周寅坤放下枪的同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就指在自己脑后。

第0077章哄人

愤怒在枪声中肆虐,心火如燃烬的硝烟。

周寅坤哪里受过这档子气。要放以前,周耀辉早就被他的枪子打成筛子了。而今天,周耀辉用枪指着周夏夏的脑袋来试探他、肆意挑衅他,周寅坤本想一枪崩了他,可听见周夏夏要死要活央求的声音,看见周夏夏哭红的眼睛,他突然觉得就算杀也他妈不能当着她面儿杀。

以免她大着肚子气个半死不活,动了胎气闹出个早产,周寅坤就忍这一时。

子弹空了,他垂下手臂,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身边的女孩,她仍捂着耳朵,苍白的脸上,红印子比先前还要明显,心疼地让人想气都气不起来了。

捂在耳朵上的手腕一热,身体跟着倏然一颤,她抬头,周寅坤正瞧着她:“回家。”

夏夏身心俱疲,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像个傀儡似的,任由周寅坤扯着腕子带上了车。

回去这一路上,她也没说过一句话,坐在那里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凌晨的街道没有霓虹给予的星星点点,映入眼中的则是一片暗淡。

她甚至怀疑现在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今晚的一切都让她难以置信,爸爸狠狠的一记耳光分明就打在自己脸上,但她此刻却感觉不到疼,更多的是羞耻、罪恶,以及可以粉碎掉自己所有自尊,身为母亲的责任感。

或许,若孕期只有四五个月,她真的会听爸爸的话,把孩子打掉,跟他回去,可现在,她舍不得。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并非出于勇气,而是下意识的选择,下意识说要留下孩子,下意识跟周寅坤说…她想回家。

在潜意识地驱使下,勇气微不足道。

直到回到了家,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周寅坤心火烧身浑身燥热,进门直奔楼上冲了个澡。水流滂沱,他闭目,凉水劈头淋落,湿了男人赤裸精壮的轮廓,却冲不去耳中挥之不去惹人堵心的话。

从没有人跟他说过“你输了”,当然,周寅坤也从未输过。当武装军的时候是,做雇佣兵的时候也是,之后那些都不做了,做生意黑吃黑他也没输过,他就是要处处得第一,只要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

区区一个周耀辉算个屁。以为周夏夏是他的软肋,就可以从周夏夏身上找切入点,来个避实击虚,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起了他周寅坤女人的主意,除了找死还能是什么呢。

伴着一声嗤笑,周寅坤抹了把脸上的水,他睁开眼,水珠滑落,像极了某人眼中的泪。周夏夏也是蠢,对他的时候凶起来要吃人似的,一个耳光不够还要打第二个,见了周耀辉,就成了老鼠见了猫,只有被打的份儿。就因为他是她爹,周夏夏就死活要下跪,怀个孕,搞得像犯了死罪一样。

然而,让周寅坤意料之外的,是周夏夏自己站出来说要留下孩子,软骨头关键时刻倒一点儿不弱。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很爱他们的孩子,很爱他们的小家,比起周耀辉,小兔更喜欢跟他生活在一起?

思绪至此,冷水戛然而止。他扯过毛巾擦了把头发,随便套了件浴衣,从浴室出来时,卧室里没人,周夏夏常用来做功课的书桌上,摊着一张纸条,他走近,上面字迹娟秀工整:“今晚我回原先的房间睡,晚安。”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夏夏才终于得到一丝解脱。经过梳妆台,她瞥见镜中狼狈的自己,脸颊红肿厉害,比起疼,滚烫的灼热感更胜一筹。按理说,应该冷敷一下的,但却连去浴室侵湿毛巾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下,手里还握了本儿童画册。

她就像只蜗牛,缩进壳中。在这里,自己不必因怀孕做了妈妈而感到极度羞耻,听不到那些刺耳责备的字眼,也不会有人让她打掉孩子,更不需要央求任何人。

她活得太累了,一直以来背负着对爷爷爸爸还有妈妈的愧疚活着,为了自己在乎的那些人答应周寅坤的一切要求,也有想过为自己而活,可事与愿违,总是会被牵着鼻子走,包括对周寅坤的感情,想想自己真的很蠢、很没用,就因为他放低了他的底线,自己连道德跟自尊都不要了。男人大概都是这样来获得女人真心的吧,妈妈也是,所以,一切都是假的,爸爸对妈妈的爱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多,自己的家庭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幸福。

从头到尾,没有一样是真的。

“唔。”腹中胎儿剧烈胎动,一阵钝痛疼得夏夏吭出声。她轻抚上孕肚,噙在眼里的泪咽回心里,温柔地对肚子里的孩子叨念:“以后,妈妈带你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我们也不姓周了,咱们两个就换姓夏怎么样?不管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叫云川,夏云川。我手里还有点钱,虽然不是很多,不过买个小公寓还是足够的,够我们两个住就成,一定会很温馨。”

“我给你念故事吧”夏夏吸吸鼻子,勉强勾起唇角,翻开那本刚从周寅坤卧室带过来的儿童画册,她翻到其中一页,“昨天我们念到这里了,今天他不在,我念给你也一样的。”

夏夏深吸了口气,尽量不去琢磨那些不愉快的事。可不知怎的,念着念着豆大的泪珠便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展开的书页上,浸皱了页脚。

自己的情绪不该影响到孩子,夏夏明白。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抚着肚子感受腹中胎儿的不安。

“你怕了吗?”她讲话的声音哑涩,语气却温和极了:“不要怕,有我在,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你的。而且,我们今天明明很开心的,去逛了街,吃了好吃的东西,还看了很好看的电影,真的很开心,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