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程娘子和?银珠嫂子还给俞婶子支招:“回头等九畹身子好些,能?动?身了,就把她接回来住,他?们家若是不来接,便不回去了。”
“可不是,我正打算呢!”俞婶子也是这?样想的,等过了年,她还要去一趟洛阳呢。若是那趟过去,瞧着女儿气色不错,她便把人?接回来,她那姑爷若是不亲自来接、不好生忏悔,便真不回去了。
婶娘嫂子们群情激奋地聊过这?一茬,正好瞥见林维明、程书钧和?孟博远早早下了学堂,三个少年郎结伴,远远打国?子监后?门走过来。
他?们经过姚家门口这?一堆的长辈妇人?,被婶娘嫂子们目光如炬地一打量,俱都皮子一紧。尤其林维明和?孟博远二人?,还没到跟前便连忙作揖鞠躬:“见过各位婶娘嫂嫂。婶娘嫂嫂们好,我们先回家温书了,告辞。”
说完,撒丫子便从婶娘们面前逃过。
程书钧原本还想和?夹在里头的姚小娘子打声招呼,但刚瞄过去一眼,便见这?群婶娘们已微微眯眼,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古怪的笑了。
他?实在不敢多逗留,头皮发?麻地冲自家亲娘多说了句:“娘,那我先回家温书了。”
他?便想赶紧追上那两个跑得贼快的杀才,但腿还没迈出去,已俞婶子扬声喊住了他?:“程家大郎,别走啊。正好有事托你?做。你?来,把这?些纸张都裁了,缝成册子来。再写几个封皮,回头你?尤嫂子好带去桂州,用来记些药方、症状,正好能?用得上。”
完了。程书钧僵硬地转过身来,程娘子也对儿子招手笑道:“婶子既叫你?帮衬,你?便不要推辞,快来做活。”
他?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俯身去拿了旁边的笔墨纸张、裁纸刀和?麻绳粗针,也不敢坐在女人?堆里,远远地拣了张小板凳,屈着两条长腿,背对着默默地干活。
果?然,他?一坐下,各位婶子原本儿媳妇大战恶婆婆的话题立刻便换了,都问程娘子:“你?家大郎怎么还不说亲啊?也已经十七了吧?”
程娘子道:“我们孤儿寡母的,大郎还在读书,怕好人?家的姑娘看不上,不如等他?好歹考中秀才,再谈婚事。”
俞婶子豪迈一摆手:“哎,你?真是死脑筋,婚事是能?等的吗?好好寻摸个两三年都不晚!你?要是信得过,我替你?寻摸。”
程娘子果?然心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笑道:“那我求之不得!这?便托付给婶子了!回头成了事,谢媒钱决计包得厚厚的!”
银珠嫂子抿嘴笑:“你?先别高兴太早,俞婶子这?暴脾气,何曾做得媒啊?”
俞婶子斜她一眼,又?哼一声:“做媒有什么难的?我现便与你?做一桩好媒。”
她眼珠一转,便扭过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慈祥和?蔼,拍了拍正陷入恐婚状态而发?呆的姚如意,“如意啊,你?喜欢怎样的郎君啊?”
众人?顿时都明白过来,哈哈大笑。
连程娘子也受不了了,这?还当着两个孩子的面点上鸳鸯谱了!她指着俞婶子笑:“你?个促狭鬼!”
程书钧虽离了几步远,但婶子嫂子们说话哪里会刻意避着人??恨不得一个比一个大声,他?听?得一清二楚,一时不知该走该留,整个人?僵得像一块火炉上烤的木板,连后?脖颈都通红,手里的裁纸刀一颤,都险些割到了手指。
姚如意还沉浸在前一个可怕的婆媳话题里,没听?见之前俞婶子和?程娘子有关程书钧婚事和?说媒的玩笑,突然被这?么一问,还真有些头脑空白,愣愣地想了想,只觉着答不出来:“我也不知呢。”
上辈子她病死时也不过二十,全?副身心都在和?病魔抗争,活命尚属奢望,哪里有什么心思恋爱?她压根没想过,更莫说对谁动?过心。
“哪能?不知呢,你?如今也十八了,这?年纪正好呢是不是?”俞婶子掩嘴笑着,她明明在说姚如意的年纪,胳膊肘却在撞程娘子,好似在问她,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程娘子的身子都被俞婶子的胖胳膊捣蒜似的捣得东倒西歪,忍俊不禁:“是是是。”也掩着嘴对姚如意笑道,“正是呢,翻过年便要十九了,如意啊,你?也该当思量起来了。”
俞婶子虽是一时兴起,但程娘子……其实还真有些心动?呢。
如意虽退了婚,但巷子里的大伙儿都知晓怎么回事,怪不得她。更兼她眉眼灵秀,对姚博士孝顺,如今自个操持铺子,有模有样的,实在讨人?喜欢。
被俞婶子这?么一拱火起哄,程娘子竟把如意放在心中一样样细细数来,竟也觉着没什么不般配的嘛!年纪相当,容貌相当,若说家世,那也差不离!一家孤儿寡母,一家贫老弱女,一家是裁缝铺,一家是杂货铺,都是家道落魄的官宦人?家,还正好呢!
银珠嫂子拈着绣绷子,算是看出来程娘子意动?了,便也意有所指地对如意笑问道:“如意啊,你?喜不喜欢俊的?”
要问夹巷里哪户人?家的孩子哪个最?俊,那必然是程娘子家的。
林家的几个孩子除了小石头,都长得像爹,尖嘴猴腮大眼睛,活像山里剃了毛的猴子化的人?形。孟家的,三郎年纪太大,也不知什么毛病迟迟不愿婚配,这?可不行;孟四郎也已说了亲,何况他?也谈不上俊,生得太憨了些,整日也不知在傻乐什么,成日里逃学翻墙,瞧着不大聪明的样子。
其余的么,要么都成亲了,要么还小呢。
所以银珠嫂子笑眯眯这?么一问,自然是有所指向的。
姚如意被问住了。
她虽不知为何婶子嫂子们闲话时这?话题总能?跳跃得这?么快,但她还是扪心自问地想了想,最?终诚实地托腮点头:“那得要俊的。”
她又?不傻,难不成还专挑丑的?
答得坦荡磊落,一点儿也不扭捏,还满是发?自肺腑的认真,惹得婶娘嫂子们又?一阵大笑,纷纷追问她:“要多俊的?”
俞婶子本来兴冲冲想加一句问:“那你?可要程家大郎这?般俊俏的?”只等如意点头称是,她这?头一桩媒不就做成一半了?
谁料,姚如意几乎没有思索,已抢先脱口而出:“起码得像我家二叔一样俊吧。”
婶娘嫂子们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妇人?们面面相觑,银珠嫂子偷偷去觑程娘子神色,只见她有些出乎意料,脸上只是微露讶色,方略略安心。
俞婶子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甘心地小声道:“你?二叔?林家二郎啊?他?啥时成你?二叔了?他?嘛……他?俊是俊得很?,但…但他?整日里一丝笑也没有,性子也太冷了些,不会疼人?呐!这?俊啊,便略减了几分,你?说是不是?”
婶娘们围着盘问着姚如意呢,而此时的姚家杂货铺里,白日里没有点灯,便仅有支开的售货窗口漏进来一片光,很?疏淡地落在柜台、货架和?一小块地面上,其他?地方便皆隐没在幽深阴影了。
林闻安方才正巧受姚启钊的指派,进来为他?取些辣片儿吃。
自打如意做了辣片儿,先生便像个孩子似的,每日都要吃上几片才过瘾,吃得上茅房都火辣辣疼了,也不肯停嘴。
他?走在光照不到的昏翳中,像是一抹黯淡的影子,却正好便听?见了窗外那些街坊妇人?在逼问姚如意喜爱怎样的男子。
本来要离开的脚步忽而便顿住了,他?站在昏暗无光的晦色里,慢慢地往后?一靠。其实,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等待着什么、想听?见什么。
“不会啊,二叔其实人?很?好的,他?经常笑的。”
女孩儿清亮如水的声音透了进来。
“胡说,他?回来这?么久了,你?问问嫂嫂婶娘们,谁见过他?笑了?那脸挂得啊,我瞧着比你?阿爷都凶,连小石头都怕他?哩!见了他?便跑。”
在众人?一阵附和?声中,唯有女孩儿斩钉截铁地维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