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伯怔了怔,点头:“是没带。”扭头又看了看雨势,“怎的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

程书钧便见姚小娘子少见地蹙起眉头,眉目里很快笼上一层愁绪和担忧,轻声道:“二叔近来不论忙得?多晚都会归家,如今这般大的雨,可如何是好?”

丛伯想了想,宽慰道:“不妨事,宫里有内侍照应,断不会叫二郎淋雨的。小娘子安心吧。”

姚如意却没作声,立在那儿?想了想,下定决心道:“如今家里这么些人,数我最?闲了,我带大黄去给二叔送蓑衣和伞吧。丛伯,这里便劳你多多照看了!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也不等?丛伯伸手阻拦,她撑开伞,又转身跑进了已连成一片的雨幕里。

程书钧目光便又随着?她的身影出去,只觉着?自己的心也随她落入大雨中,湿漉漉、沉甸甸的。

宫里怎会缺伞呢,不说每道宫门都有人值守,便是到了宫门口,守门的禁军难道会坐视不管吗?程书钧低头苦涩地晒笑了一声。

不过是想见他,才会关心则乱、当局者迷。

姚如意的确没有多想,她回?了自家,手脚麻利地将蓑衣和大伞都各自裹进油纸里,她也给大黄戴了小斗笠和狗狗穿的小蓑衣,之前俞叔去马行街给鸟儿?买鸟帽子衣裳,顺带买了几副狗蓑衣回?来送她。

她收到忍俊不禁,心里还想猫狗铺子里竟然还有卖这东西?而且这东西还有人买!

如今打脸了,她也用?上了。

她牵起狗,撑起大伞匆匆出门去了。

丛伯虽说不用?担心,会有内侍会照应,但她还是不放心她知道这个时辰了,林闻安一定不会为了这些事去麻烦内侍的。上回?他回?来也下雨,只不过那天是绵绵细雨,不打伞也无妨。

他没有亲随,自个慢慢地淋雨回?来了。

姚如意见他浑身都沾了雨水,还埋怨宫里怎么回?事,连伞都不给一把。

林闻安不在意地掸了掸袍子,淡淡道:“宫里那些底下当差的小内侍,大多才十二三?岁,便日?日?天不亮起来做活,从早到晚都不得?闲。其他人我无法庇佑,但跟随我的那两个内侍,我力所?能及,便不需他们如此辛苦。”到了该下值的时辰,他若还要留下来忙碌,便会打发那些内侍自去用?饭歇息,严词勒令将人赶走?,不许他们回?来伺候他。

是以?,姚如意便猜,今日?必定也是如此。

况且,下雨天……他腿会疼。

姚如意便这般牵着?大黄、提着?风灯冒雨前行,她虽披了蓑衣戴了斗笠还打了伞,但今日?风斜雨急,等?她到了宫门口,身上衣裳还是湿了半截,发髻也被打湿了,鬓角的碎发湿漉漉贴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风吹来竟有些冷了。

宫门处值守的禁军目光警惕地望了过来,就要呵斥她,里头厚重的门栓却忽而一动,已经落锁的门开了一人宽的缝,那几个禁军见怪不怪了一般,立刻便恭恭敬敬地扭过身子,深深行礼:“见过林大人。”

林闻安有些沙哑地应了声,揉着?有些酸胀的额角,伴随着?雨声跨出了宫门。

他今日?极其疲惫,新造出来的猛火油炬回?火虽有极大改善,但仍有炸膛几率,他为此演算了一整日?,却尚未查出问题所?在。

此时,他满脑子都还是不断流过的术式与数字,自发在他脑海中重组。他已经算了很多次,演算出来的数字定没错,那错的是谁?是火药提炼的纯度不够还是工匠铸铜时有误差……

“二叔!”

“汪!”

他忽然定住了,惊愕抬起眼。

大雨滂沱,宫墙下风灯摇曳,被雨水打得?朦胧的黄晕里照亮了一张笑眼弯弯的小脸,她发丝微湿,睫毛上都被雨水润得?一簇簇垂下来,眸子却像被这场夜雨洗得?极亮,映着?灯笼里的烛火,仿佛将他疲惫不堪的身子都照得?暖了起来。

大黄也穿得?怪模怪样,甩着?尾巴冲他叫了几声。

雨噼里啪啦落下来,似穿透了他的骨骼,尽数打在了他的心上。他的心错乱地跳了一下,沉默而克制地凝望着?她,指尖微微蜷缩。

“我果然猜得?不错!来得?还巧,一到你便出来了!”姚如意没发觉他的异样,高?兴地迎上前,把伞和蓑衣都递过去,虽然自己冻得?指尖都有些颤,却一点也不在乎似的,“快将披风解了吧,披这个……”

话音未落,姚如意便被拉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她一愣,手里的伞与蓑衣尽数掉落在地。

方才,林闻安向她跨了一步,一手攥住她的胳膊,单手扯开颈下的披风系带。

墨色披风展开,他垂下眼睫,微微俯身,将她冰凉的身子裹进怀里。

第53章 要生了 他阿娘快生了。

雨在灯影里纺作银毫,细密斜飞,雨伴着风,风挟着雨,斜斜地划过暗沉的?天幕。

宫墙外长?街行人也被?大雨赶得零零落落,唯有远处的?灯火还亮着,但也被?水雾晕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了。

望在眼里,显得愈发不真实了。

姚如?意僵在原地,也觉着自己在做梦。

头脑一片空白,心也跳得乱糟糟。

她的?鼻尖正抵在林闻安衣领处,额头甚至触到了他的?喉结,随着他轻微吞咽滚动,有些硌人。她贴着他的?胸膛,满目昏黑,唯有披风被?风雨卷起时,漏进几缕被?大雨混沌的?光。

人若目不能视,余下诸感便?格外分明,乃至时间也是如?此?,或许仅是一刹那的?事,却被?拉得很长?。姚如?意耳畔,雨声铺天盖地,嘈杂得掩盖了这?世?间一切声响,唯独盖不住她的?心跳。

方才,她的?手猝不及防被?拉近时,下意识抬了起来,此?时正抵在了他胸膛上?。即便?隔着两?层衣裳,她掌心里仍能觉出那硬朗的?肌骨轮廓以及……布料因被?雨水洇湿,源源不断地透出肌肤微烫的?温热。

鼻尖还萦绕着那股熟悉的?药味,被?雨水冲得很淡,明明人苦涩的?味道,她却只闻到草木清冽,仿佛轻嗅着一丛被?雨天打湿的?青草。

姚如?意想,自食菌中毒那日起,她的?脑子便?好似没好全。此?刻,此?刻羞窘归羞窘、紧张归紧张,竟没有任何抵触,反而蔓生出一点点隐秘的?欢愉与安心。

那一点点的?情绪,是从?心海深处冒出来的?细碎水泡,她自己都很难察觉,只想着:她的?脑子一定是被?菌子毒坏了,都怪官家。

这?时,大黄忽地抖了抖皮毛,水点子溅得两?人鞋面尽湿。这?一下似乎把他与她都惊醒了一般。原来箍在腰际的?臂膀蓦地卸了力,林闻安松开手,却仍用披风护着她,他望着她发间沾的?雨珠,声音在雨声里显得微微有些哑:“……雨势太大,我去?雇车,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伞,抖掉雨水,撑开,就这?么快步走出了宫墙下那一道窄窄的?飞檐。

而姚如?意,等他身影都被?滂沱大雨吞没,才渐渐从?愣神中苏醒过来。她也说不清此?时心里什?么想头,低头将戴着斗笠的?大黄往屋檐下扯了扯,望着大黄那湿漉漉的?小斗笠发了会?呆,又蹲下来,拧拖把似的?,给它拧了拧湿透的?尾巴。

风裹着雨丝,宫门灯笼在风里乱晃,宫墙上?便?也尽是斑驳的?光影与汇如?溪流冲刷而下的?水注。

起身时,她也抬头看?了看?那一排晃得厉害的?八角风灯,目光再垂下来时,才发现方才守门的?禁军一直极有默契地立着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好似眼前压根就没有过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