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如意高兴起来,她正觉着新年真好,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就被更大的馅饼砸头上了。
约莫午后,林闻安应付完那些团拜之事,又拒绝了一堆烦不?胜烦的宴请,终于能够脱身了。他施施然从?角门走了过来,掀过门帘进了铺子,如出门买菜一般,随意地递给姚如意一串钥匙。
“这是什么?”姚如意斜睨一眼。她正啃地窖里取出来的冻梨子,抱着汪汪看铺子呢。
林闻安平常道:“斜对角那间空宅的钥匙,昨儿忘了告诉你,官家也知晓自己无心之举险些酿成人命,倒是十分愧疚,便难得大方了起来,叫我两间宅子中选上一套作为赔礼。当时无法询问你的意见,我便擅自选了一处离家里近些、稍大的,你可要过去?看看?”
姚如意急了,她分明只说租一间即可,二?叔怎还选了个大宅子!
她声音颤抖,问道:“这宅子租…租银几何??”租不?起可就完了!她哪有?这么多银钱租一整个宅子?
林闻安反倒奇怪她的反应,侧了侧头道:“无需租银,是官家赐下的。”
姚如意张了张嘴,梨都掉了,继而“刷”就站起来了。
天上真掉馅饼了!
她的自习室,可有?大地方了!
第46章 知行斋 自习室装修开张啦
夹巷里的屋子极有限,拢共大大小小近二十户,且是汴京城中有名?的“老破小”,但偏偏这?儿地段极好,不仅紧靠国子监,转出去?几步便?到兴国寺、尚书台,再往前走便?是御街、东华门。
不仅家中孩子就学极其便?利,家中郎君若是仕宦官吏,上朝听政、衙门当值再不必匆匆忙忙,此处几乎能挑战全汴京城最短通勤距离,天大亮再起床,愉快地洗洗脸和胡子,夹个羊肉胡饼,慢腾腾边走边吃,腿着便?能去?了。
是以,此处的屋子,一旦有户主愿脱手,即便?要价极高?,也能今日挂牌明日卖出,吃香得紧。
这?么想想,姚爷爷当年倒是极有眼光了,虽说至今还欠着一屁股债,可架不住买得早。前些日子姚如意再去?房务店打?听赁房时?,房务店的中人便?叫她趁早歇了吧,国子监左近的宅子那价码近年又往上窜了一截,便?是巴掌大的院子都得要两三千贯,想赁也赁不着。
先前,姚如意即便?自己险些被毒死都没?敢想官家能这?般大方,竟然将这?样寸土寸金的宅子白?送给她。
而且听林闻安的口气?,那轻飘飘的,官家许他?挑,他?还挺不客气?的,像在地里挑萝卜似的,还专拣水灵肥嫩个大的掐!
姚如意被天上掉下?来的宅子砸得恍惚,手里捧着那串黄铜钥匙都觉着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朵上,很不真实。
她上辈子刮刮乐都只中过一回二十块钱啊。
如今起码得有两千贯砸下?来了。原来吃毒菌子时?梦见天上下?金雨,竟也是一种预兆不成?
初一是个大晴天,竟比年前还热了不少。
姚如意今儿梳的双环髻,鬓边各簪一支米珠流苏簪,尾端缀了两只绒球,外系着小斗篷,缎面?上绣了憨态可掬的胖兔捣药的纹样,斗篷缘边镶了一圈蓬松柔软的兔毛,里头是桃粉色窄袖长褙子,腰上系着百褶夹棉襦裙。
跟在林闻安身后往那宅子走去?时?,她步履雀跃得头上的绒球都在晃,心里还怦怦跳呢!
不过,她已从起先的狂喜中过渡到了忧心臆想,虽还在开心,心里却又担忧官家会不会后悔,毕竟他?在书里可是五两银饼做御膳与折价典卖赠田地的官家啊!他?吃烤鸭都要用沈记贵宾卡打?折呢!两千贯的宅子,他?真舍得么?
穿过巷子时?,姚如意紧赶两步拽住林闻安的袖子,那人转过半边身子,她便?再扯了扯他?袖子,示意他?那颗长得太高?的脑袋过来一下?。
林闻安便?微微弯了腰,低下?头。
姚如意把人拉下?来,便?踮脚附耳道:“二叔,你是怎么和官家说的呀?他?怎会突然这?么大方,不太对劲呢。我?方才细想,莫不是你许了他?什么?回头不会冒出什么名?目来,叫咱们?把银钱补上吧??”
毕竟只给了钥匙,没?给房契呢!姚如意竟警醒了起来。
林闻安盯着她发髻上簪的两只圆乎乎的兔毛绒球,毛尖染了绯色,正随着她说话而轻微晃动着,等她说完,他?才慢慢收回了目光:“放心,官家虽生性较为节俭,但他?金口玉言,不至于出尔反尔。如今各衙门正月十五前皆封印休沐,房契才暂无法转户,便?先得了钥匙。”
姚如意放心了,一时?又有些讪讪的,在心里对自己带着偏见如此揣测官家萌生了一些愧疚。
林闻安见她眉头松展,又变得笑眯眯了,便?也一笑,没?有对她多解释自己是如何说服官家的。
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将鱼袋与官印解下?,往龙案上一搁,平静地对官家赵伯昀说,家中如今遭逢大难,他?无心做官,要辞官回去?照顾一家老弱。
赵伯昀自然听懂了。
那时?宫宴刚散,他?正好回偏殿更衣歇息,喝了些酒正有醉意,手里正把玩着桌案上的白?鸭镇纸,听得林闻安这?般说,还极其不雅地对他?翻了翻眼睛:“少来这?套!”但很快又心虚地软下?声来,打?着酒嗝道:“朕先前真是无心之失,也吓一跳,还叫嬢嬢喊去?好生一顿训。想着伤的是你家中人,心里更是愧疚难当,早想着要对此有所弥补,你既提了正好,说吧,想要什么?对朕便?不必生分,尽管说来。要不……给你几斤胡椒?”
林闻安便?尽管说来了。
虽然如意说只要租一间房即可,但他?深知赵伯昀性子,一旦这?样开口了,他?必要就坡下?驴,说不准还真会腆着大脸收如意租银,不如直言,便?道:“胡椒也可,不过家中逼仄,还请官家另外再赐一间房宅。”
赵伯昀手里的鸭子险些摔了,什么?这?混账简直是想在他的铁屁股上拔毛!
他?怒而扭头一看?,见林闻安端坐在侧,那副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死样子,但官印却还搁在他?御案上,大有“你不答应我?就把官印撂在这?里”的架势。
他磨了磨后槽牙,极心痛地答应了。
那两套宅子他?本打?算留着赏人的,抄来的屋子不用费他?的银钱,赏那些有功之臣正好啊!赵伯昀还记挂着桂州的事呢,听闻疫病惨烈,这?些郎中医官都忙得没日没夜。他已想好,到时?从桂州驱疫有功返回的医官该重重恩赏……
但这?毒菌子之事,终究也是他?理亏,从他手里出去的东西出了事儿,叫他?也觉着丢脸得很。
罢……罢了!
回头医官们?的赏赐等他?再抄几个贪官……啊不是,另寻几处好宅子吧。赵伯昀心中略盘算了算,他?手里还捏着好些皇城司暗查出来却还没?处置的贪官污吏,这?些人目前还有些用处,养养肥,等桂州疫病了结,正好抄了庆功。
他?瞪着一听他?松口,便?从善如流拱手谢恩的林闻安一眼,撇着嘴叫梁大珰去?库房翻记档单子,取了钥匙来。又想了想,宅子都给了,还差几斤胡椒吗?
拿去?拿去?,都拿去?!
至于如意交代的另一档子事,林闻安也没?忘。此事倒不必惊动赵伯昀,待梁大珰捧着钥匙与胡椒匣子来复命时?,他?便?与梁大珰略略提了几句。
梁大珰与林闻安也是老交情了,当年两人一同?侍奉年轻时?猴儿般上蹿下?跳的赵伯昀,又在血雨腥风的宫变里捡回性命,这?情分终究与其他?朝臣不同?。便?笑道:“兴国寺的和尚向来精明,个个是雁过都要拔三根毛的主儿,从来只有他?们?占别人便?宜的,没?有他?们?能吃亏的。不过这?是小事儿,待咱家遣个伶俐孩儿过去?递句话便?是。”
林闻安便?躬身与梁大珰道了谢。
自然也被梁大珰侧身躲过了。
完成了如意的嘱托,宫宴也早已散了。赵伯昀却还准备邀些亲近的朝臣把酒言欢、登城楼赏烟火,林闻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却被他?再三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