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若照这句诗直译,约莫是:我们曾经共沐一山风雨;同?赏一轮明月,又何?曾身处两地呢?
而用她理解的话来说,便是:哈喽,老乡。
是以旁人看了,大多不?明就里,只会觉着这是一句没?头没?尾、无足轻重的问候。更难以明白?,这样意义不?明的话,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传递到另一人手中。
姚如意怔怔地看了许久,看到这句诗,她便觉着沈娘子定是明白?她的,她明白?她不?愿相见的心,却?又怕她孤单,才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我们虽没?有?相见,也不?必相见,但我仍会祝福着你,也祝福着我,祝你我在异乡都一切安好。
沈娘子她……她果然是温柔大姐姐一般的人啊。
明白?这层后,姚如意几乎要因这份心意相通而热泪盈眶了,好似藤上的小苦瓜忽而被温暖的春阳照耀到了一般。
吸了吸鼻子,她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也终于能够如常释然地仰头笑了起来。她将这张信笺珍重地重新叠起,收进了她平日里藏账簿的抽屉里,才对林闻安道:“多谢你了,二?叔。”
林闻安道:“不?足挂齿。”
王雍将这信笺大喇喇递给他时,林闻安便大致猜到了是谁写的,应当是沈娘子吧?这字迹很娟秀,还带着几分陈郡谢氏以飘逸著称的书体之风,想?来她是从?夫婿那儿学的字,虽没?学到家,但笔下已有?神韵。而王雍本就是沈记的常客,据闻早些年在沈记存了数百只鸭子和鱼,与他的妻子每日都要去?吃一趟,这么些年下来,双双吃得发福。
如意与沈娘子想?来也是相识的,不?提方才她一听沈娘子在宫宴中便激动起来的模样,王雍也曾说过,先生中风前也是沈记熟客,这样想?来,将这张信笺中的诗认为是老相识的一句问候,倒也合理了起来。不?过将王昌龄的诗句用在此情景下还是有?些牵强,林闻安文?人的老毛病犯了,反倒琢磨起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外头震天动地般的声响渐歇,姚如意心里漫溢着很难描述的快乐和轻松,对着林闻安也不?害臊了,将桌上的油纸包往手里一卷,便要邀林闻安坐在巷子里看未尽的烟火去?。
林闻安被她一拽,便也随了去?。
一出门便寒冷不?少,北风呼呼,姚如意搬来一张长条凳,又将炉子也推了出来,放在两人脚畔,再去?铺子里取了个新的铺盖,那是铺子里一张因价格昂贵而滞销许久的毛毯子,但极大又厚实,张开起码能将三四个人都裹进去?。
两人坐得并不?亲近,长凳边一人一头,中间还隔了个带盖的小暖炉,毛茸茸的毯子松松垮垮地共披在两人的肩头,中间空荡荡的鼓了起来。
手里捧着已经凉掉的红豆烤馒头,披着沉重厚实的毯子,两人围着炉子,呵出一阵阵白?气?,一起仰望夜空。
此时已过三更,新年已至,烟火较方才稀疏了许多,周遭人声亦静了下来。远处偶有?一朵烟花静静地升起,又在两人眼前完整地盛绽,银火流光般万千丝绦坠落,美得动人心弦。
林闻安本就话少,此时只是静静望着,看了约莫有?一两刻钟,他便觉着实在太安静了,除了偶尔烟火爆竹的响声,竟一丝人声没?有?,实在不?像如意的性子啊。
转头一瞟,原来姚如意已困成了小鸡啄米,垂着眼皮,身子也东倒西?歪。
怪不?得这么安静。
油纸包里五片面?包,她一人吃了四片,肚子吃饱了便容易犯困。
林闻安见她竭力强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扛过瞌睡虫,身子往外一歪就要摔凳子底下去?了,他下意识伸手轻轻一揽,将人扶住,又将两人中间的小暖炉移开,便缓缓向她倾斜了肩膀。
肩上毛茸茸一沉,林闻安又将厚实的毯子将她裹了两圈,只留出一张脸。
他便这般斜着肩头,自己一人,独看了好久的烟火。
这样喧闹又安静的除夕夜,他内心竟生出许久未有?的平静与柔软。夜很黑,烟火很美,他的肩头触着她的脸颊,他们分食了温热的面?包,相伴着,守岁跨过旧年。
是啊,已是新年了。
林闻安垂眸,往那个在他肩头呼呼大睡的女孩儿看了眼。
“新春嘉平,事事……如意。”
他回望天空流火万千,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低声道。
*
隔天,姚如意是在自己房里醒来的,她昨日熬夜了,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一睁眼就好好地裹在被子里,一看时辰,竟已是日晒三竿。而且,昨日不?是与二?叔守岁看烟花么?那她…怎么回来的……姚如意坐在床榻上望着床尾叠得整整齐齐的那张厚毯子,不?会吧……她想?着想?着耳廓便通红。而且,她不?仅睡得太熟太舒服,记不?起自己怎么回来的,还记不?起昨天看的烟火是什么样子,反正就是红的、金的、银的。
比烟火更深刻的居然是林闻安的眼睛。
她挠了挠头,暂且先把满头思绪甩出去?,赶忙起来穿衣洗漱,梳好头发,一推门,唬了一跳。
满院子的人!齐齐扭头看她!
她又默默地关?上门退回去?。
怎么那么多人?立马又想?起来,对啊,今天可是初一啊!
她与阿爷或许没?什么人拜年,但这儿一墙之隔还住着个林闻安呢。
初一的整个上午,除了程孟两家的婶娘员外们并几个南斋的学生及姚季一家子是专程来给姚爷爷拜年的,姚家的院子都被络绎不?绝来向林闻安拜年的各级官吏给吞没?占满了。
后来还是丛伯可靠,终于想?起了林家还有?个正门,便将大门和厅堂全敞开了,这才把那群官吏从?姚家引到林家去?。
不?过听溜过来要了几包茶叶的三寸钉说,林家即便大些,也已落脚地儿都快没?有?了。
因乱糟糟的,姚如意拉着吓得拎着节礼贴墙走的姚芸娘躲进了自己的卧房。
芸娘是姚季和伍氏的女儿,便是那个曾被原主退婚之事连累、至今未嫁的隔房堂妹。伍氏和姚季先去?给姚爷爷磕头拜了年,之后也忙赶去?林闻安家里混个面?熟、凑热闹了。
但芸娘是闺阁女子不?敢去?,姚如意便将她带进屋子里来说话。
说是说话,但其实也不?知说什么,两人并不?大熟,原主不?爱与人打交道,即便是在姚季家里大多一人躲进屋子里,芸娘性子也不?是十分活泛的。姚如意虽本性挺爱说话的,但她这段时日自己也是心绪纷纷,一时竟想?不?出寒暄的话,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久,最后听见伍氏过来喊芸娘回家的声音,两人才一共说了:“喝点茶吧”“这个点心好吃”“你多吃点”。
这样干巴巴的三句话。
芸娘听见伍氏的大嗓门,忙起身告辞,姚如意便准备送她。
门刚拉开,芸娘忽又回头,望向姚如意道:“如意阿姊,其实……我很谢谢你。阿娘先前给我说的婚事,我极不?喜欢,那人生得又矮又胖,好生丑陋。这件事……我早想?告诉你的,却?一直没?有?机会。”
“我没?有?怪过你,我心里一直感激你。”
说完,她低下头对姚如意腼腆地笑了笑,跟着咋咋呼呼的伍氏走了。
姚如意愣了愣,没?想?到此处竟还有?这样的内情。
不?过也好,至少没?有?真拖累她,那就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