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擎手托着杯底,强压下心头?的情绪,将杯里的茶水饮下大半,走过去后把茶盏放回?到桌上,望着重新依偎在一起的母子二人,缓声?问询:“长姐可?否告诉我实情,三?年?都忍下了,为何不能再忍忍,且天子那点?拳脚功夫,堪堪自保,又是如何近了野利王的身,导致他殒命。”

天子倘若早有这般的血性和魄力,惩处弄臣贼子,重用忠臣良将,何至于京师失守,造成?如今山河破碎,分崩离析的局面。

晋蕙避开晋擎过于锐利,仿佛洞悉一切的注视,极力维持镇定:“你?们男人的事,我又如何知道,不管兴,还是衰,苦,或者乐,我们女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太子仰头?看了母亲一眼,小嘴紧紧抿着,由于长期气血不足而稍显苍白的脸蛋上,露出一抹同年?龄不符的哀伤神色。

晋擎一眼瞥过,却是不动声?色道:“今日不早了,你?们先歇着,我去外面走走,看能不能寻些炭火过来。”

宫里贵人常用的两种炭,红罗炭和银丝炭,全都来自地方上贡,如今的西京怕是已经寻不到了,晋擎哪怕本事了得,也做不到空手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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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一半,晋擎忽而停下,转过身朝仍在母亲身边赖着的太子招手:“你?也大了,这整个皇城都是你?的,你?也该有所熟悉。”

晋擎的话?如同定心丸,让晋蕙看到了希望,她推了推太子,示意他跟着晋擎走:“你?天天同母亲在一起也不嫌腻,跟你?舅父去看看,你?舅父是不会害你?的。”

尽管晋蕙极力哄劝,太子仍是一动不动地伴在母亲身边,不肯走。

晋擎看着小外甥,出声?道:“你?母亲就在这里,哪也不去,我们在外面走走,很快便回?。”

太子不情不愿地跟着晋擎出了屋。

放眼望去,四处都是眼线,晋擎未带人走远,而是在后殿的千秋亭坐下,这里是个死角,有人靠近,很快就能察觉。

太子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身处虎狼之地,该懂的也该懂了。

晋擎直言:“你?母亲过得不好,为了不让你?母亲受更多的苦,你?能不能同我说?说?。”

寥寥几句瞬间让太子破防,捂着袖子哽咽失声?。

晋蕙以为李璋并不知情,其实他是知道的。

那夜外头?下了暴雨,他做了噩梦,梦中惊醒,去找母亲,到了母亲房门前?,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害怕又担心,悄悄推了门,躲在了屏风后面往里看,就见一个未着寸缕的大胡子男人掀开床幔走了出来,捡起散落在地的衣服往身上套,而另一个男人得到允许后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紧接着,层层叠叠的床帐内响起了女人痛苦的叫声?。

那声?音,分明很熟悉,又异常的陌生。

李璋从未听过母亲那样?叫过,扭曲到了极致。

而他的父皇被捆绑在了角落里,发出更为愤怒的咆哮,不知何时挣开了绳索,捏着一片极为尖锐的茶盏碎片朝背对他还在穿衣的野利王冲了过去。

满目血红,李璋一步步退开,吓得跑出了屋。

他的母亲在受苦,父亲也在受苦,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李璋抹掉眼角的泪,单薄的身体因为悲痛而轻轻颤抖,哑着声?道:“舅父,我是不是很没?用,只会拖累母亲。”

那个闯入帐内的年?轻壮汉,最为凶悍,每回?碰到了,这人总要将他拎起,警告一通,要不是他有个好母亲,他早就身首异处了。

所以,李璋怕了,也不爱出门了,只想守在母亲身边,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他看紧了母亲,母亲就不会再受欺负了。

久久不语的晋擎闭了闭目,双手握成?拳头?陷入了掌心,因为极度用力,指尖嵌进肉中,不多时,竟有丝丝血痕渗了出来。

汹涌的情绪一压再压,晋擎克制了许久,异常平静地问:“那个人是谁,你?若见到了,指给舅父看。”

野利王已死,无从追究,但活着的人,必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晚,大王子再次设宴,款待晋擎。

这回?晋擎带上了李璋,张信跟随晋擎多年?,又惯会察言观色,敏感察觉到主子情绪不太对,在宫中又无别的助力,只能让人去请王后。

有了利兰的警告,这回?大王子收敛多了,不比之前?那么放浪形骸,自己搂了个侍妾,又叫来妻舅摩诃作陪,满是横肉的面上堆砌笑?意:“听闻世子酒量极好,少?有对手,我这大舅哥也是千杯不醉,不如你?们比试比试,看哪个才是真正的海量。”

摩诃早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晋擎身上,听到这话?,更是兴致大起,不等晋擎回?应,自己已经从案几上抄起了酒壶,哈哈大笑?:“那我就先干为敬了。”

晋擎冷冷望着对面的男人,直到一旁的李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面上露出惊惧的神色,低低一声?,用只有晋擎能够听到的音量道,是他,舅父,就是他。

闻言,晋擎面容愈发冷峭,眸中凛冽桀骜,透出一股蚀骨的寒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晋擎将侍从捧上来的酒壶推到一边,毫无温度地轻笑?了一声?,略带鄙薄道:“光是拼酒有何意思,大王子是见过世面的人,要玩就玩点?不一样?的。”

大王子被晋擎的话?激起了兴头?,忙问:“怎么个不一样?,世子说?说?看。”

晋擎面不改色,从容道:“在我江中,真正的男人,比的是胆量,三?杯酒水里,其中一杯带了毒,谁先饮到就算输,正应了那句古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没?那个命就怨不得人了。”

话?一出,场上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拼酒最多伤身,鲜少?致命,但饮下毒酒,就是另一回?事了。

晋擎一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定在面色不大好看的摩诃身上,讥笑?道:“我看你?像是个勇士的样?子,但愿我没?看错,不然中看不中用,也配不上大王子的器重了。”

话?锋一转,晋擎看向大王子,不无遗憾道:“在我中原,尚且有人与我赌上一赌,可?到了这里,却再难寻到对手了。”

摩诃被激得一下站起,怒目圆睁:“世子这是看不起谁,不过一杯毒酒而已,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张信见自家?主子铁了心,着急不已,又不能表现太过,灵机一动,想了个折衷之法?:“不管赌大赌小,只为个乐子,不宜较真,不如请大王子准备一种毒性较弱且有药可?解的放到酒水里,即便喝下,也只是短暂不适,权当分个胜负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言,大王子面色又是一改,指了指张信夸了一嘴:“不错,你?这想法?很好,就这么办。”

晋擎若是饮到毒酒,死在这里,算他自己倒霉,谁让他提的这出。

但大舅哥不行,大王子还得指着妻族的势力,这人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摩诃原本就憋着一股子劲,听到下的是有药可?解的毒酒,当即热血直冲脑门:“就赌这一把了,我倒要看看,世子还能狂到何时。”

“好,就让世子好好见识一下我们大漠男儿的勇猛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