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笑了笑,仿佛谈论天气般不经意道:“很简单的,肖将军随我下山便?可。”

肖筱不明所以,一声扬起:“我看你样子,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姐姐,才与你客客气气的,没想到你才是最坏的,明明自己有爹,还要骗走我的爹爹。”

小姑娘个?头快赶上自己,人却还是稚气的,桑柔唇边的笑意更深:“不止你爹爹,还有你,我以十分的诚意,邀请你们?到容县做客。”

“为何是容县?”肖筱愣愣地问。

桑柔回得自然:“请你们?下山,得找个?好地方,离这里最近最繁华的城,就是容县。”

几句话说得小姑娘意动了,眼巴巴望着?自家一脸淡然的父亲。

长在山野的孩子,莫说县城了,就连周遭的村庄也去得不多?,一个?月下几回山,只为给爹爹打酒。

桑有为这时候再看女娃娃又觉得可怜,一个?度过生死?劫的男人看淡了名?利,自然耐得住寂寞,守得了清贫,可女娃娃才多?大?,正是爱热闹贪新鲜的年岁,却早早困在了深山老林,过着?暮气沉沉的日子,实在是可悲。

“琢琢啊,你也别跟肖将军卖关?子了,就直说了吧,晋世子那边还不知?凶险如何,我们?耽搁不得。”

肖瓒沉静如水的面上总算有了一丝起伏,双目一射,锐利如钩:“到底何事,还不速速道来。”

桑柔反倒不慌了,弯下了腰身,拍拍鞋履上的细尘,曼声道:“爬了大?半日的山,人已倦极,暮色将至,不如到肖将军家中小聚,待喝过茶水,有了力?气,我再细细道来。”

木屋不大?,围了个?小院,用石头垒成的高墙,挡去了不少山风,几人坐在前屋里,烧上两盆炭火,倒也不太冷。

肖瓒拿火钳拨着?炭火,慢悠悠地,一下又一下,随着?桑柔不紧不慢,温言软语地讲述,他的思?绪也在不知?不觉地往回倒转,那些刻意尘封的记忆也如潮水般纷涌而至。

那时候,晋擎还只是个?小小少年,跟在他身边虚心求学,无论天寒地冻,还是酷暑炎炎,不把一套拳法练会了,是绝不肯收的。

时光荏苒,一晃十年过去了,那个?狼崽子般的小小少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为晋侯分忧了。

不过,肖瓒仍觉晋擎冒进了:“简直儿戏,他以为自己刀枪不入,还是有九条命,只带了一个?谋士,凭着?一身孤勇,就想把皇后和太子救走,谁给他的胆子,晋侯也不劝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桑柔:“晋侯病了,劝不动。”

这话还是晋侯教给桑柔的。

闻言,肖瓒更觉扎心,如鲠在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晋侯他患了何病,严不严重?你们?就不能多?请几个?名?医,任由?他病情?拖沓?”

桑柔稍作思?忖,一脸为难地说道:“晋侯这病,虽无性命之忧,但总也好不了,名?医也请了,开了不少药,该吃的都吃了,大?抵是伤了根底,难以痊愈。”

三言两语,说得肖瓒愈发难受,定定望着?那油灯上燃起的点点火光,不由?失了神,又是好一阵的无话。

见?状,桑有为一声长叹,颇为语重心长道:“肖将军可别嫌我这人粗俗,话说得难听?,都是铮铮铁骨的男子汉大?丈夫,十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就是有夺妻之恨,也该放下了。”

肖瓒仍是沉默不语。

肖筱眉头一横,瞪着?桑有为:“老伯休要胡说,我娘生下我没多?久就染恶疾去的,才不是你讲的那样,我爹也不做什么大?将军,你们?就想骗他到前线杀敌,你们?好坐享其成。”

不错,还有点脑子,孺子可教。

桑有为呵地一笑:“怪不得你小名?不语,你这性子,是该少说点,不然你爹以后有得烦。”

“你---”

“好了,不语,你去看看小八,你没救到它,再不理它,它更不可能认你。”

肖瓒在炭盆边铺了一堆稻草,把小八放上去,让它取暖歇息,小家伙也是乖觉,懂得这几人对自己无害,安安静静地缩在稻草堆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宛如不含杂质的黑曜石,昏黄的光线下,散发着?洁净莹润的光。

肖筱蹲在稻草边,手落下去,在毛团子的脑袋上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桌这边,肖瓒望了角落处的女儿一眼,将视线一转,看向桑有为父女:“你们?又是晋家什么人?”

为何晋侯不派晋家的人,却选了不相?干的外人来寻他。

这一问,着?实有点为难人了。

桑有为看看女儿,再指指自己:“不出意外的话,我或许就是晋世子的老丈人了,肖将军若看得起,唤我一声桑兄也使得的。”

谁想肖瓒接下来又是一问:“若有意外呢?”

桑有为再看看女儿,指了指她:“那就得看这位小祖宗愿不愿意了。”

是毒

西京的冬, 寒风肃栗,草木凋零,即便恢宏雄伟的宫城, 在这凋敝蔌凉的冬日下, 也难免显出一抹难以言说的悲壮。

晋蕙拢了拢身上灰扑扑的袄子,用火钳在炭盆里拨两下,又加了两块炭进去, 才把火烧旺了些。

黑黢黢的木炭, 烧红了后白烟飘浮, 坐得近了,一股呛鼻的烟熏味儿。

这样?的炭,即便晋家?的下人也不会用,而最为尊贵的皇后和太子却只能依靠这种劣质炭,才能熬过寒冷冬日。

晋擎站了起来, 将门窗稍稍推开一个口子, 让屋内外的空气流通,散散屋内令人窒闷的气味。

晋蕙以为弟弟受不了一屋子的烟熏火燎, 人也变得局促, 试着??x?解释:“往常是有壁炉地暖的, 只不过这几年?逃的逃, 亡的亡,损坏严重,宫里的人换了好几批,他们自己人占了大半,好多东西坏了也没?人会修, 地方岁贡也早就不往这来了,全都到陇州那边的新朝廷去了。”

还惦记他们, 在意他们死活的,唯有娘家?人了。

晋擎身姿挺阔地立在窗前?,浑身散发淡淡冷漠气息,细碎的光透过窗牖射了进来,浓黑的发上映了一圈光晕,冷与暖的交织,揉成?奇妙的矛盾体,令人心生向往,又望而却步。

这个弟弟,从小就异于常人,大了后愈发让人看不透,晋蕙苦熬数年?,贵妇的傲骨早已被蹉跎得所剩无几,她望着弟弟的身影却未靠近,只叫太子把桌上的茶送过去。

烧炭的屋子待久了,人是极易口渴的。

太子和晋擎本就没?见过几面,又隔了这久,愈发不熟,小心翼翼地端了茶过去,低低唤了句就立在男人身侧不敢吱声?了。

晋擎没?有迟疑地接过茶盏,抿了两口,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陈茶,又涩又苦。

这茶盏,质地甚是普通,釉面也欠光滑,杯身上还有几处磨损,搁以往,这等老旧残损的物件,必然是要收起来销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