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琛冷静下来,朝父母鞠了个躬:“儿子有些累了,先回屋,明日再来给父亲母亲问安。”
桑柔颇为揪心:“你先回屋,待会儿母亲过去找你,跟你说说话。”
“母亲不必担心,儿子只是累了,待调整一宿,精神好些了,就过来陪母亲,”话一顿,晋琛缓缓道,“儿子还有一些话想问问云芩。”
闻言,桑柔扭头看向晋擎,你把云芩要走的事告诉儿子了。、
云芩并非家奴,签的活契,且桑柔当时怜悯这对落魄母女,格外开恩,并未议定时限,所以云芩想留便留,想走也可走。
都以为,云芩家里那个情况,能进人人向往的晋侯府,那是祖坟冒青烟了,在这做一辈子的工都甘愿,却不想,晋琛才去了武训营没多时,她便心生去意。
桑柔还专门找云芩问过,十三岁的少女已出落得格外秀美,腰身纤细如柔软的柳条,袅袅婷婷立在那里,便觉世间最美的春光也不过如此。
而云芩的回答,倒也在桑柔意料之中。
云芩老家亲戚给她说了门亲事,过两年,等她及笄就可完婚。云芩她爹已经不知所踪,害不到她们母女俩了,云芩她娘的意思,左不过两年了,早些回老家好好准备,把嫁妆备齐全了,叫女儿安安心心出嫁。
人要回去说亲,是喜事儿,桑柔自然不可能拦,身为有人情味的雇主,她还得备一份贺礼,也算全了这份短暂的主仆情谊。
毕竟,云芩跟的是晋琛,同桑柔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桑柔其实无所谓,就是不知晋琛如何想了。
要问晋世子如何想,自然是不能理解。
云芩将棉帕放进脸盆里,泡一会儿,再拿起来拧干,双手捧着递给坐在榻上的主子。
晋琛接过帕子,在面上快速又不失斯文地擦了几下,无视云芩伸过来的双手,直接丢回脸盆里。
哗的水声响起,云芩低着眉眼,心知世子这是生气了。
“我虽然年纪小,许多事不太懂,但也知,即便议亲,余个一年半载准备成婚已经足够,云姐姐的人家有多金贵,还得花上两年时间专程备嫁妆。”
晋琛话里冷淡的嘲讽,随了晋擎,无半句不雅,却更为伤人。
云芩心意已决,神情柔婉,却也坚定:“世子亦是纯孝之人,应当懂得我的难处,家中长辈已经催了几回,我娘那边也不好交代。”
一个孝字,能压倒世间大半的人。
晋琛也无话可说,坐在榻上默了许久,他才将目光落回到一言不发跪在自己跟前的少女身上。
他比旁人更为早慧,即便对男女之情无甚感觉,但也知眼前的少女极美,待过个两年,出嫁那日,必然更美。
可正是这样,他才恼女子草率,轻易就将自己嫁了,不争气得很。
为此,晋琛仍旧置了气,把云芩打发到外头做事,换了卫冉进来,也是晋琛的另一个伴读。
同为男子,卫冉跟晋琛更为亲近,毕竟能说的话更多。
是以,卫冉将房门和窗户关得严实,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告知主子:“世子走了没几日,云芩的娘就来了一趟,母女俩关着门说了许久,云芩的娘离开时,眼睛都是红了,而云芩把自己关在屋里,也是许久才出来。想必她老家的人逼得紧,她娘也没辙,有时候长辈一句话,能压垮半个人。”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晋琛依然沉着脸,心中不快。
隔日,晋琛起了个早,给父母问安,进到院子里,就听得小姑娘欢快的笑声。
然而小姑娘一看到他,甜甜的笑声戛然而止,叫上伺候她的婢女一起,扭头就往自己屋里跑。
那脚底抹油,惊慌失措的模样,像是遇见了恶鬼。
晋琛冷眼看着,却也无心计较,继续往里走至正屋。晋擎已去晨练,桑柔一人在屋中,桌上已摆了不少吃食,见儿子来了,桑柔忙招呼儿子坐下:“你父亲打完拳就去外院那边,不必等他,今日只有我们母子俩,这一桌都是你爱吃的,不必拘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有晋擎在,晋琛到底拘束些,也是男人那点比较的心情作祟。可只对着桑柔,晋琛才会露出几分孩子气,但到底记着食不言的规矩,待撂了筷,漱了口,擦了手,下人进来把饭桌收拾了,他才将自己的不解说了出来。
女子的心思,他确实不懂,也不想花心思去懂。
可云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晋琛说不上来,但也不想看到她做蠢事,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嫁了。
儿子还小,桑柔并不乐见儿子太早悟到男女之间懵懂的情意,只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富贵人家的女儿尚且要尊父母之命,更莫说贫苦人家了,即便不到十五,长辈要你嫁,又能如何。”
在偏远山区,十三四岁就嫁人,还真不少。
晋琛想到母亲的几个姐姐,还有小姑母,嫁得都晚,但还是要嫁人,便也说不得什么。
入了夜,晋擎方才回来,将怀里厚厚的线报递给桑柔。
桑柔接过一叠厚纸,一张张的看,看到最后,惊讶的情绪已然淡去,更多的是唏嘘。
谁又能想到,云芩竟然就是十年前惨遭灭门的云家遗孤。
当时晋擎命手下把人救下后,送给附近农户抚养,没成想,那户人家有了自己的亲骨肉后就将云芩转送给远房亲戚,然后兜兜转转,到了如今这个母亲身边。
而云芩的这个养母,身份更稀奇,竟然就是云芩的乳母,当年把云芩喂养到一岁就离了府,也因此躲过一劫。
得知云芩的真实身份,桑柔有了更多的猜测:“云芩会不会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她此次要走,也并非回乡嫁人。”
晋擎一脸骄傲地看着桑柔,他的夫人果然聪慧,不用点,自己就能透。
桑柔无视男人肉麻的神情,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忽而又有些担忧:“倘若她真的想查清真相,为家人报仇,可凭她一人,又如何能做到,还是说,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所以,她要回河西,报仇?”
晋擎此时的神色不仅骄傲,更多的是对于智者的欣赏,长臂一揽,又要和桑柔亲热一番,却被桑柔不耐烦地推开:“怀远那边,侯爷打算如何跟他讲?”
为何要讲?云芩跟在晋琛身边四年有余,晋琛却未发现此女的不妥,坚持要选她做伴读,还是他这老父亲私下派人去查,才查出此女的真实身份。自以为是却又疏忽大意的人,没资格知晓实情。
见不得晋擎这般行事,桑柔冷笑:“怀远那时多大,将将六岁,要能把人心全都看透,侯爷也该提前让位了。更何况,云芩那时也未见得就知晓自己的身世。”
晓不晓得,也唯有云芩本人了。
桑柔并不想干涉别人家事,且云芩有意隐瞒,她又何必多管闲事,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