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清扶了长孙愉愉下车, 走到马车前头时,果然见一名年轻男子倒在马蹄之下,脸上青白,嘴唇透乌。大冬日的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衣,脚上鞋都没有,但看装扮却不像是贩夫走卒,倒是个读书人模样。
车夫此刻已经跪在了长孙愉愉跟前,“回县主,小得绝对没有碰到他,是他自己倒过来的。县主是知道的,此刻是在大街上,县主又在车上,小得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纵马奔驰的,一路都是行得极慢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肖姨,麻烦你查一下这位书生的伤势。”
说罢,长孙愉愉才转头对车夫道:“王大,你起来吧,你驾车我素来是信得过的。”
可王大还是不敢起身。
直到肖子清查完那男子的伤势抬头道:“县主,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我想着怕是又冻又饿才晕死在咱们马车前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探身朝躺在地上的男子看去,哪怕是跌倒在地上,他也是冻得蜷缩在一起的。
长孙愉愉伸手拉开自己狐裘的系带,在莲果惊呼之前,长孙愉愉已经脱掉了身上的狐裘披在了那男子的身上。“肖姨,你叫两名家丁上来把他抬到方阳院去,即便不是咱们撞的,但他既然倒在了咱们马车前,那也是种缘。”
肖子清点头应是,后面的家丁闻言,不用喊就小跑着过来了。
王大也趁势起了身,帮着家丁们抬起那男子来。
莲果和肖子清这边却是赶紧簇拥着长孙愉愉上了马车,莲果更是抱怨道:“县主怎么就把自己的狐裘解给他了?也不当心自己着凉,若真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奴婢等又只能去公主院子里罚跪了。”莲果一边说一边把马车里备用的另一袭洋红地宝相花纹天花锦面白狐毛里的狐裘拿出来给长孙愉愉披上,又把手炉不容拒绝地塞进了长孙愉愉的手心里。
“我看他冻得厉害,怕是上京赶考没有了盘缠,连衣裳都当了。那狐裘就当送他吧,卖了还能凑点儿银子。”长孙愉愉道。
“县主就是太心善了。”莲果道。那狐裘哪儿止一点儿银子啊,都够他这回没考中继续再考三年的花销了。
心善么,长孙愉愉倒也不能否认。她娘就常说,越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越是要心善积德,才能长久。不过长孙愉愉这样做,又是当着那许多围观人的面,被人说一句“沽名钓誉”也行。
果不其然,就这么一桩事儿,转日长孙愉愉就被传成了救苦救难的天仙下凡。她本就美貌,那日虽然戴了帷帽,但那优雅的做派那窈窕的身姿看在老百姓的眼里那就是天仙了。
却说回长孙愉愉听莲果说她心善,不由心里一动。“眼瞧着明年有不少学子得到京城参加秋闱,如刚才那人一般穷困无衣的只怕也不少。方阳院本就是娘亲平日发善心收留人的地方,今后若是在路上遇到这样的事儿,就把他们救回方阳院去吧。娘亲那儿,我去说,找人专门负责这一冬的救济,到时候拿了对牌领银子。”
莲果笑道:“才说了县主心善,这就又做上更大的善事儿了,菩萨听了肯定会保佑县主你这样的人的,让你长命百岁。”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长命百岁她是不敢期望的,只希望能比自己娘亲晚一些就行了,否则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多凄凉啊?
不管怎么说,做了好事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长孙愉愉将韦嬛如抛之脑后,看着小几上那幅修复好的《新篁图》,满心想着她娘看到了一定会既惊诧又欢喜的。
话说长孙愉愉还未到家,陆行这边却已经吃上晚饭了。
傅婆替陆行摆上碗筷,嘴里道:“哎,小县主这一去,咱们的伙食可就得从天生掉地上了。”
陆行不说话,只夹了快爆炒羊肉吃,着实是又鲜又嫩,回味余甘。
青老敲了敲自己的腿,“哎,不行啦,年纪大了,一到冬天这老寒腿就让我整宿睡不着。”
陆行不说话,又夹了筷醋溜白菜放入嘴里。
泉石则是闷头吃饭不说话,但明显是食不下咽的感觉。
傅婆知道要破自家公子的“闭口功”不容易,她继续道:“不过话说以前单独看韦姑娘的时候觉得她已经是秀美绝伦了,但今儿跟小县主撞上,这么一比啊,才晓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姿国色啊。小县主那脸蛋,光是想想都下饭,对吧?”
这话也不知是问谁。
陆行夹菜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就又继续夹了一块羊肉,这是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还是羊肉比小县主的脸蛋来得下饭。
青老却是驳斥傅婆道:“你们女人家就看人脸蛋了,我看那小县主口舌有些厉害,韦姑娘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女人太厉害了也不好。”
傅婆冷笑一声,“呵,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怕女人厉害。”说罢,还一把端走了青老面前的那碟菜。
青老立即就不说话了。
傅婆转头又对陆行道:“公子啊,你这样将来要当家的人,娶媳妇自然得娶立得起来的,否则怎么统下啊,是吧?”
陆行此刻已经吃完了饭,将碗筷搁下对着傅婆道:“县主到咱们院子这许多次,一滴水、米都没沾过。”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立刻就让傅婆偃旗息鼓了。小县主那是天上的仙女,可落不到凡尘俗世的小院子来。
水、米未沾,尽管又渴又累的长孙愉愉一回府就兴冲冲地去找她娘亲来看陆行修复的画,谁知下人却回禀说晋阳公主去进宫去了。
“婉姑,怎么回事啊?这会儿宫门都快落钥了娘亲怎么会进宫?出什么大事儿了?”长孙愉愉连珠炮似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王内侍来传的公主,公主什么也没说,急匆匆就走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婉姑愁眉不展地道。
然则她们几个妇孺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留在家里等消息,唯有这种时候长孙愉愉才会觉得她们真如她娘说的那样,就是无根之萍,真要出了什么事儿,找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家中能跑腿的男丁也无。
长孙愉愉熬了一宿,最后还是被婉姑逼着才去床上躺下的,但其实也睡不着。等着次日天明开宫门,晋阳公主回府长孙愉愉的心才放下来。
“娘,宫中发生什么事儿了?怎的大晚上找你?”长孙愉愉急急地问。
晋阳公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其他人都遣了下去,唯长孙愉愉和婉姑在跟前,这才道:“三皇子没了。”
“没了?!”长孙愉愉大吃一惊。三皇子乃是如今的皇长子,也是皇帝着力培养的嗣君,突然没了自然令人震惊,“怎么会呢?”
“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说是坏了肚子,断断续续病了十来日,昨儿晚上突然没了。”晋阳公主道,“皇上很伤心,听到噩耗时人都晕了,王内侍才匆匆来寻我。”
三皇子新丧,皇帝也病了,好些日子不能视朝,朝中一片凄风苦雨的气氛,晋阳公主府仿佛也被笼罩在了阴影里。
破天荒的,晋阳公主戴了抹额,鬓边还贴了两张铜钱大小的黑漆漆的膏药,她以前最是不喜欢这个,说是老年人才弄的,但如今自己也贴上了。
“娘。”长孙愉愉担忧地望着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愉愉,娘亲这几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来想去你的亲事还是得赶紧定下来,这么久娘也替你相看了些,淮州卢家、琅琊王家、荥阳郑家你选哪个?”
这压根儿就不是挑相公而是挑夫家才是。
长孙愉愉迟疑了一下,还没开口晋阳公主就拔高了声音道:“愉愉,你不能再任性了,一旦你皇帝舅舅……愉愉,你这是要让娘亲为你操碎了心么?”
道理长孙愉愉虽然都懂,但只要一想到要嫁给一个陌生人,而且很可能离开京城去那些她去都没去过的地方,她心里就恐慌无比。就她这身子骨一旦离开公主府,估计不出一年就得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