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八月十五，他本打算好好庆祝一番，怎料阿锋闹出这种事来。他明明说过教他们术法是为了自保和帮助弱小的，阿锋直接拿来欺负人了，这哪里行。

他气得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他总觉得奇怪，以前阿锋不这样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周洺无处发泄，晚上睡觉前雷打不动的祷告难得带了些怨愤，他对着木雕双手合十，第一次祷告了和颜君无关的内容，他又委屈又生气地祈祷着希望那三个孩子能乖巧一些，特别是阿锋，别让他这么不省心了。

周洺心烦意乱，好似也感应到他的烦躁一般，外头竟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然细细凝听，在这雨声中，周洺却又察觉到其中夹杂着一阵断断续续的窸窣哭声，他忽的站了起来这不是小牛的声音吗？

他连忙跑到院子，发现小牛竟是没回去睡觉，只是委屈巴巴地把自己抱成一团，安静地哭泣着，周洺连忙将他抱起来安慰他。小牛见到他，哭得更厉害了，抽噎着问他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周洺听了，神色相当恼怒。

“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周洺恨恨道，他是真的很生气，“你别伤心了。”

“教训谁？”

“当然是……”

周洺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心下不对，转头一看。

若隐若现的月色之下，颜君站立在那，眉眼如画，好似从水墨中走出来的仙人一样，瞧着惊为天人，让本来还在哭的小牛都收了哭声，怔愣地看着颜君，攥着周洺衣摆的手忽然抓紧了一些。

周洺揉了揉眼睛，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又出现了心魔，但小牛怯生生的声音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心魔：“颜……颜君大人。”

这是真人！

周洺目瞪口呆。颜君怎么会在这里？

颜君的目光落在小牛摇摇晃晃的香囊上，然后抬头看着周洺，道：“你要教训谁。”

“我……”他差点咬到舌头，“没、没事。我随便乱说的，不劳费心，这，你，……不对，您怎么来了？”

他原本还生气的表情迅速变成小心翼翼，还糅杂了一些惴惴不安，周洺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见到颜君，比起欣喜，他反而更觉得自己心中弥漫的是难以形容的窘迫。应该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吧，周洺不安地想。

颜君看着他的反应，沉默片刻，提醒道：“今天是八月十五。”

周洺想了无数个理由，却没有料到是这个。那个约定居然还作数？

他呆呆问：“不……不是说斩除心魔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吗？”

颜君说：“那是你自己斩除的。我没帮上你什么。”

周洺“噢”了一声，他总觉得有些尴尬。那之后难道每年八月十五颜君都要过来？他当时为何要许下这样的诺言，这……这也太麻烦人家了。

他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不自在道：“您……您先进来吧。”

外头下了雨，即便颜君不在乎，但是他却不能不在意。

这间屋子，和颜君过去的印象有不少变化，周洺似乎是做了加固和扩张，但也许是因为住进去的人多了，它显得反而比过去更为狭窄，也更加温暖了一些。

他环视的目光微微一顿，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真龙木雕上。

颜君走过去。他注视着这个栩栩如生的木雕，伸手轻轻地摩挲着上方的纹路。分明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冰冷木雕，但颜君却觉得指尖传来一阵暖意。

他还未飞升，却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信徒。

周洺每日都对着这个木雕进行祷告，祷告却从来不含自己的私心，只是虔诚地期盼他永远平安。

日日夜夜，诚心诚意，好似永远不会改变。

没有神明会不喜欢这般虔诚的信徒和这般真诚的祷告。

“做得很好。”他突兀地开口。周洺给小牛施了净身决，正嘱咐他赶紧去里头休息，听了这话，霎时吓了一跳。

周洺神情局促地回头，才发现颜君在触碰那木雕，心中不知为何泛出许些羞耻感。

他紧张不已，声音都在发颤：“这，这太不入流了。我最近在学习做泥像，之后会在旁边建立一个小神祠……呃，以后我会做得更好的。”

颜君止住把玩木雕的手，玉一般的面孔转过来对着周洺，问：“你不希望见到我吗。”

“怎……怎么会？”周洺大吃一惊，颜君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只是……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但是能见到您，我当然是欣喜的。”

颜君垂眼望着周洺手上稀疏的红线，声音平静道：“你骗我。”

周洺真的很茫然：“啊……？”

周洺的虔诚真心实意，可二人之间的因果，却越来越少。

颜君盯着周洺，周洺是越发感到不自在了，他不太理解颜君的言语，他哪胆敢欺骗颜君啊？他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只小心地转移话题道：“那个……您要不要吃些糕点？”

颜君打断道：“不必麻烦。”

寒舍简陋，塞了五个人已是满满当当的，他难以招待颜君，只觉自己考虑不周，让颜君进来了，却又什么都没准备，只能讷讷道：“那……那我们就在此处说些话吧。”

颜君语气冷淡，口吻却带了点命令式：“你若疲惫，可以先行休息。”

周洺的确精神状态不佳，何况他现在身子比以前差了，可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去睡大觉放颜君在这里！

周洺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颜君不动声色地端详他的面色，周洺心下不安，就见到颜君掐决的手势，他下意识察觉到什么颜君又要来那招！但还未脱口而出，他便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中。

他梦到小牛又尿裤子，周洺焦头烂额地拍着他的肩膀，温声说没关系。

小牛睡眠不好，他缝制安神的香囊给小牛也并无什么作用，只能每天拍着他悄声哄睡，白天还有阿锋他们在闹来闹去，说实话，他真的累坏了。

虽然真的很累，但比起之前为了追逐颜君，为了飞升而不停地修炼，周洺更喜爱这样有些吵吵闹闹的生活。

他也在慢慢地学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监护人，希望能尽力给这四个孩子们最好的。半妖的身份实在是太过尴尬，除却这里，他们没有地方可去。等他们长大了，有了自保的能力，想要出去闯荡，还是留在白石山上都无所谓。

若是孩子们打算出去闯荡的话，周洺就想法子建设庙宇，给颜君贡献些香火，若是又瞧见了被丢弃的半妖，便好好养着他们，然后就这么周而复始……直到他闭上眼睛安详地离开。

周洺想起何玉月所说的话。常人也有常人的活法，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