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池却摇了摇头,彼时看着沈西泠的神情亦有些复杂。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向她拱了拱手,说:“多谢夫人,我在这里等便好。”
沈西泠甚为不解,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出了什么棘手的大事,遂猜测他是来探望齐婴的,她又请他进门,他仍执意推辞,只问她齐婴的伤情。
她叹了口气,答:“只差毫厘便会伤及性命。”
韩非池似一震,神情有一瞬的僵凝,顿了顿又问:“……?k儿呢?可还安好?”
沈西泠答:“?k儿无恙,他父亲替他挡了剑。”
韩非池点了点头,似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才对沈西泠说:“夫人快进门吧,莫要染了风寒才好。”
沈西泠看出今夜他是无意进去了,也不愿再勉强,遂与他点了点头,转身迈进了风荷苑。
这时他却在身后叫她,沈西泠回过头,见其面容隐没在不甚明亮的灯火之中,依稀显得有些渺远。
他似有些口讷,而这对于一向雄辩的韩大人来说是很稀罕的。
沈西泠等了好一阵才在越来越浓郁的寒气中等到他说:“?k儿天资聪颖,闻一而知十,万请夫人勤加教导,勿使之荒废。”
他说完,向她一拜。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只是总有些道别的味道,沈西泠皱了皱眉,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心中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又对韩非池点了点头,大门关上,她再也看不见他了。
沈西泠匆匆走回怀瑾院看齐婴。
夜中冷清,尤宜静思,而就在这短短的几步路中,沈西泠骤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今夜的是非……或许另有曲折。
韩非池是心思缜密办事利落的人,这些年廷尉在他治下一直都十分安定。今日是上元佳节,这么紧要的时候廷尉不可能不事先防人作乱,如今傅容和幼帝都势单力薄,即便背后有旧臣襄助,也不可能完全避开枢密院和廷尉的眼睛、布下花灯刺杀这么大的阵仗。
他们背后是有人的。
是韩非池吗?是他故意在给太后一党行方便?还是……此事的背后主使正是他本人?
思及方才韩非池那句类似诀别的话语,沈西泠的心中不禁猛然生出慌乱,她忍不住跑了起来,想要立刻回到齐婴身边。
她要保护他……无论谁要背叛他,她都必然会挡在他的身前。
她惊慌失措地跑进怀瑾院,入眼的却是一幅安然的画面:
房中点着一盏灯,既不特别明亮也不特别昏黄,齐婴已经醒了,正披着一件外衣靠坐在床头,?k儿不知为何跑了进来,正在他父亲怀里睡着,齐婴轻轻拍着孩子幼小的肩膀,神情在灯火的映衬下尤其温柔。
他听到她进门了,抬眉看向她时眼中尤其温热,又对她比了个小声的手势,令沈西泠下意识便放轻了脚步。
她的心突然变得很安谧,方才的慌乱消失了,只余下缠绵的温馨。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透过微微敞开的衣领看到他的伤口已经包扎了起来,看起来倒还妥帖,只是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令她很担忧。她想问他怎么坐起来了、为什么不好好休息,低头时却看见?k儿的睡脸上还挂着残泪,眼角都是红的。
孩子应该很害怕吧,想来他是挂念自己的父亲因此才进来看他,而齐婴醒后看到孩子哭了,自然要哄慰他的。
沈西泠心中叹了一口气,给齐婴递了个颜色,随后又出去叫了在外面侍奉的水佩进时依稀有要惊醒的架势,口中模糊地叫着“父亲母亲”,令人心疼得紧。
好孩子……他该有多么担忧他们啊。
见得这般情状,沈西泠心头便莫名有些酸涩和自责,她在孩子的小脸儿上轻轻落下一吻,终还是让水佩将他抱下去了。
她有话要同齐婴说,而这些话,孩子可是不能听的。
水佩将门关上了,这房中便终于只剩她和他两个,她坐在床边看着苍白的他,眼中不禁泛起泪来,那一时她实在很想扑进他怀里,让他像哄?k儿一样来哄她,可是此时她心中装着事,这事实在太沉重了,令她无暇再从他那里索取任何东西。
她只恐韩非池真的背叛了他,而他若得知实情……
……该有多伤痛?
他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友人了。
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齐婴永远都是一个不会让她为难的人,他好像永远都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又总是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为她解困。
他竟主动问她:“在外面见到仲衡了?”
沈西泠一愣,见他神情坦然,竟是一副洞若观火的模样,心中一时有些迷茫,又有点懵地点了点头,问:“……你知道了?”
“自然,”他咳嗽了一声,脸色依然很苍白,然而眉目和煦,显得从容不迫,“我醒以后下人便来报我了。”
沈西泠眨了眨眼,问:“……你没让他进来?”
“并非我不让他进来,”他淡淡一笑,继而轻轻牵住沈西泠的手,“而是他自知不当进来。”
这话的意味有些深邃,更令沈西泠心头一跳,她有些不敢置信,再问:“他真的……是要杀你的人?”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既是因为这背后残酷的真相,也是因为……她隐隐感觉到齐婴在这其中有另外的位置。
齐婴感觉到了她的恐惧,因而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只是他今夜失血过多,手也难免有些凉,不像平日那样温热了,只有温柔是一如往昔的。
他帮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声音低沉地说:“他要杀的不是我。”
只这么七个字,便彻底点醒了沈西泠。
韩非池要杀的不是齐婴……而是她和?k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