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青紫的嘴角扯起一点自嘲的笑。

先是萧存,后是连霁。他与萧矜之间,明明看似亲密无间,自始至终却横亘着这两道鸿沟,挪不走跨不过填不平,今生今世永永远远地提醒着他与萧矜之间的距离。

“除了手指,还对她干过什么?”

原来他都知道,原来他如此介意。

萧逸突然笑起来,笑得口腔内外血沫横飞,喉咙一呛,剧烈咳嗽起来。鼻血刷刷地流下来,红将嘴唇浸染得万分秾丽,他挣扎着望向连霁,吐出一口血。

“你这么想知道,你问她呀。”

连霁脸色猛地一沉,飞快地从后腰抽出一把格洛克17手枪,顶上萧逸的后脑勺,手指稳稳地搭住板机,俨然即将扣动的征兆。

“连少!”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外头突然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骚动,还夹杂着模糊的警笛声响,望风的手下匆忙跑进来回报:“少爷快走,外头来人了,有差佬。”

连霁身份太过特殊,此刻饶是心底无数道声音叫嚣着,要他不管不顾先杀了萧逸泄愤,但既然来了警察,也只得作罢。

也不知道警察怎么得到的风声,没事往这荒山野岭的跑。真是可恶。

一群人丢下半死不活的萧逸,匆匆离开,临走前连霁回头狠瞪萧逸一眼,意思很明显,你等着。

萧逸毫不畏惧地迎回去,意思更明显,我等你。

谁知到场的压根不是什么警察,而是一位眉眼冷冽的青年,瞧起来与萧逸年纪相仿。他踩着高帮军靴走进厂房,瞧见萧逸这副惨样,二话不说,当即扛他起身往外走。

“我是叶世。”

“你走的时候,廖先生不放心,让我跟着你。”

叶世送萧逸到相熟的私人诊所进行手术包扎,处理好之后,又给他找了隐蔽的住所养伤。

一栋河边小屋。

叶世在廖明宪手下做事,业务繁忙,没空留下来,问萧逸有没有信任的人,可以喊过来照料。

萧逸沉默着想了想,最终打给了茉莉。

茉莉到达的时候,正巧赶上萧逸换绷带,面色惨白,手指头软烂耷拉似面条,扯下来的绷带滴滴答答浸透了血。杜冷丁药效退去,疼得萧逸冷汗直冒。

她擅作主张带了大麻。

卷进烟里点燃,她吸了一口,慢慢地将烟气喷到萧逸脸上。一股奇异的芳香弥漫开来,萧逸缓慢悠长地舒了一口气,先前好似从骨髓里钻出来的疼痛,被压制住了些许,他感觉自己全身每一根骨头都轻飘飘起来,内里泛起无力酸涩的泡沫。

但随着烟雾散去,疼痛卷土重来,甚至比起刚刚,还要加剧几重。

茉莉又吸了第二口,这回萧逸却扭过头去,执拗地拒绝了。

“没事的,这是医用大麻。”

萧逸依旧摇头,他不想依赖任何,轻易就能够令他上瘾的东西,无论是物还是人。烟头按灭在床头木板,留下一个小小的焦黑的坑。

头顶白炽灯一晃一晃,光线昏暗,他们在一室血污中开始做爱。

萧逸企图用性快感来麻痹肉体的痛苦,他从后面进,单手握住茉莉的腰,依旧轻声地叫她低头。他挺腰抽送,动得愈发大力,茉莉不说话也不叫,身下木板床被撞得咯吱作响,几乎散架。

他和她,撞得支离破碎的喘息,渐渐填满这空荡荡的房间。

代价是,两颗破碎的心。稀里哗啦落了一地,拼凑不出原本形状。

射精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他很悲伤。

深夜,萧逸醒来,茉莉已经离开。

他起身站到窗口,百叶窗半拉,窗底便是淙淙而过的河流,岸边植一排高大的棕榈树,棕榈叶低垂,任由深夜河面送来的凉风轻轻拂过。

后来几天里,萧逸也是这样持续性地失眠,每天晚上要么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要么起床披一件衣服站在窗前,静静地听河流经过时席卷冲刷岸边石块的声响。

明明是夏天,他却觉得寒冷,那种在骨头缝里打颤无论怎样加衣都无法缓解的冷。还有痛,碎掉的指骨慢慢愈合的痛,钻进心里挤得密密麻麻再也不肯出来的痛。

他抑制不住地想起萧矜。

光爱她这件事,就让他受尽苦楚。

茉莉的大麻,孤零零地躺在饭桌上。好几次萧逸疼到受不了,想伸手,终究忍住了。他告诫自己,要好好记住这份痛,好好记住,他经历过什么,他失去了什么。

信誓旦旦,百转千回。可后来萧逸重新回到萧家,一见了大小姐,什么痛啊失去啊,都没有那么深刻了。

最终萧逸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来,抽出一根点燃。烟是叶世抽剩下的,火光亮起的瞬间,萧逸感受到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温暖,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吐出烟气,而是贪婪地咽下了第一口烟雾。

左手不是他的惯用手,烟身夹在指间很不习惯,萧逸捻着烟,尝试重新换右手夹住。裹着绷带的食指与中指剧烈颤抖,烟头一晃,差点掉到地上,可是他没有放弃,再度尝试。

失败,然后再尝试,再失败,再尝试。

终于右手的两根手指勉强颤抖地夹住了烟身,萧逸凑过去吸了一口,平静下来。夹着烟的指尖被点点火星烤得温暖极了,仿佛幼时母亲怀抱的温度。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的母亲还是在的。

那天夜里,萧逸就这样艰难地用右手,抽完了一整包烟。然后他快步走向饭桌,捡起大麻,朝窗外一扔。那卷大麻在空中掷出一道抛物线,咕咚一声,精准无误地落进了河里。

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叶世带廖明宪来探望他,确认里应外合的细则。

离开之前,廖明宪微笑着向他伸出手,神情岿然凝定:“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应该合作,表少爷也不想一辈子被仇人踩在脚下吧。”

“不用叫我表少爷。”萧逸淡淡道,“军火市场姓萧,我是萧家的狗。军火市场姓廖,我是廖家的狗。我没得选。”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少爷。

“但我知道,有件事我必须做,萧存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