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的荒田,途径的百姓也个个形容枯槁,叫人看了生生的不忍。这里,让肉肉想到了塞北的冬,惨白惨白的荒芜。
支着头,她意兴阑珊的摇晃着手中的茶盏。看零星的茶叶沫子在褐色的水中晃悠,茶馆里很静,掌柜的倒在一旁打盹,小二偶尔甩动几下手中的抹布驱赶蚊蝇。根本就是做死城,尚还留着的人,怕也只是舍不得祖宅罢了。
“云龙,他们来了。”
随着范志的提醒,肉肉微转过头,目光聚集在了不远处。一行四人,锦衣华服,行走在汾安的街边尤为招摇。
踏入茶馆后,其中的一个侍卫喝了声,掌柜的被惊醒。一见来人的打扮,赶紧起身招呼。
夏侯俨玄冲侍卫使了个眼色,肉肉瞧见一锭银子落在了桌上,跟着他们似乎说了什么,掌柜喜滋滋的收起银子,拉着小二去了门口。
“范将军,久违了。”入座后,夏侯俨玄轻扫了云龙一眼,堆着笑,话锋卯上了范志。
“承蒙王爷牵念。”
不合时宜的,肉肉喷哼出一记讽笑。断定范志是故意的,明知道蜀王称帝了,硬是不愿将称呼改过来。
“呵,云龙……你可是很久没来蓟都走动了,也不想着来看看老朋友。”在范志那讨了没趣,夏侯俨玄故意忽略了他,与肉肉套起了近乎。
却只换来肉肉的一声冷哼,连眼底的笑意都是幽冷的,“是啊。事太多了,很久没能去安旅的坟上送些香烛纸马了。”
“云龙,我是被逼的。”这字字句句,刺得夏侯俨玄面色煞白。无奈的,他闭上眼,说得揪心。
“我知道。都是被逼的,安旅的死把你逼得丧尽天良;盈夜的死,把余念修逼得爱权如命。只可惜因为没人逼晋王,所以他死了,大权旁落了;因为没有人逼安旅,所以她也死了,却毫无怨言。”肉肉语气很不屑。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错归咎在旁人身上。做了就是做了,这是权术之争的战场,尔虞我诈在所难免,没有人会去追究理由,无非只是想个自己个畅快。
“王爷,我们其实并不熟,不用寒暄太久。你该知道,凌申现在实力,足以轻而易举的拿下蓟都,逼你禅让。左津也好,郑尚宓也好……比起自己的利益,我顾忌不了别人的生死。所以你不如直截了当的告诉我,如果跟你合作,凌申能有什么好处?”
夏侯俨玄怔然,看着眼前的肉肉,想不透是什么让一个人能有那么大的改变。印象中的她,游手好闲,刁蛮任性的程度甚至不亚于盈夜。转眼,竟能这样泰然素若的与他谋事。
回过神,他淡笑了下,打起了几分精神:“余念修那么恨凌珏尘,你觉得他会让凌申抢先一步入主蓟都吗?没记错的话,隶德只剩下珏尘和董家兄弟驻守了吧,樊阴呢?”
“我不喜欢被人吊胃口。”肉肉正色,嗅出了几分意料之外的端倪。
“珏尘虽在隶德,可是为了全力拿下蓟都,恐怕倾巢而出了。如果这时候余念修攻打樊阴,珏尘会猝不及防,到时,远水也救不了近火。我们合作杀了余念修,我借兵力给凌申,死守樊阴。”
“好。”犹豫了会,肉肉撇了眼范志,见他没动声色,还是爽快的应了。
“真爽快。”伴着肉肉唇角浅显的笑意,夏侯俨玄也跟着笑。眼神交汇,很容易就让人以为,那是种与生俱来的默契在流窜。
爽快吗?肉肉暗笑在心。她不在乎夏侯俨玄允诺借的那些兵力,因为笃信珏尘不会没所防范。夏侯俨玄和余念修都能想到的事,珏尘又岂会疏忽?只是天下真的太乱了,乱到人心怅然,势必得先除了一方。
第五十一节ˇ萧瑟秋阳,雾霭重重,候鸟成群迁徙而过。晨昏的军营很是静谧,轻柔的风拂面而过,念修闭上眼,聆听着,似乎听见战场上士兵们撕吼的凌乱声。
“驸马……时云龙驻军济城外了。”
身后,响起侍卫通报的声音,小心翼翼。外头关于余驸马的传言很多,多半说他心狠手辣、无情无欲。可他们知道,驸马待公主疼宠至极,唯一让人惧怕的,便是那阴郁难测的性子。
“夏侯俨玄呢?”念修的脸色暗沉下几分,问地很镇定。
“回驸马,夏侯俨玄派兵严守蓟都,自己退守擎阳了。”
“嗯。”应了声,念修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他怎么也没料想到凌珏尘会让肉肉来汾江,更没想到她会和夏侯俨玄达成汾安之盟。
“时云龙答应夏侯俨玄合攻下西津,代价是,夏侯俨玄借出了三万兵力以及两县。”左沅讪凉的声音飘来,睨了眼念修,本有太多嗔怪想说,最后还是无奈的吞了回去。
“呵,那大昶还剩下什么?”念修禁不住痴笑,由那些异姓王口中,他对大昶余剩的兵力是了若执掌。那些兵力和县,说是借出的,还当真有收回来的可能吗?
“剩下什么不是夏侯俨玄关心的,只要大昶都城还在,哪怕是苟延残喘,他都甘愿。至少这样还有翻身的可能,他是吃定凌申一开始便打着仁义的旗号,断然不敢轻易逆天而行。可是你不同,比起凌珏尘和时云龙,你根本就是残忍歹毒。他自然宁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也要先铲除了你。”
左沅说的很轻,口吻里满是淡漠,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
心底却怅然,残忍歹毒,那是世人眼中的余念修,也曾是她眼中的念修。因为那些人,包括从前的她,都只是个旁观者,读不懂这个男人眼底的寂寞。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回过神,念修挥手打发了侍卫。颇为认真的打量起左沅,颊边浮上一丝笑:“公主,如果我真的无力为你拼得天下了,你会怨我吗?”
左沅没有回答,只是跟着笑,这笑容就好像好多年前下嫁庞肃的那日。懵懂清丽,未染人间尘埃:“不用问我怨不怨,只要问你自己悔不悔。如果,夏侯俨玄没有牵扯出时铁和母妃的事,也许你们已经联手挥师隶德了。为了时云龙判盟,而她却为了三万兵力、两省一县,与你对阵……你难道就没有丝毫后悔?”
“你错了。”念修垂眸,收敛起笑容,“那么多年,老爹视我如子,即使没有肉团子,我一样不准任何人辱他。何况,鞅妃是你娘。呵……我们之间虽是不可能有爱,可毕竟你是我该去保护的女人。”
“那济城之战,你打算亲自挂帅吗?”
“嗯,你留在西津,替我等珏尘。”念修点头,眼底闪过片刻的释怀。
他断定不出多久,珏尘就会到西津,却臆测不到这一次,自己是不是又会迷失秉性。只是短短刹那,念修脑中涌现了太多画面,儿时笑声,少不更事。
人生,注定没有重来的机会。既无退路,唯有痛迎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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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香四溢,歌饶余梁。肉肉倚在马厩边,眼含讽意,凝视着不远处的昶军。
她早料到夏侯俨玄不会借出精兵,原以为会是一群老弱残兵,却没想到这三万昶军个个正值壮年。只可惜,散乱无章,本该严谨的军营,硬是被他们折腾的宛如山寨。
“老家伙,你曾经效忠的朝廷每年征收百姓那么多苛捐杂税,就是为了养那群废物的吗?”边往马槽里丢着干草,肉肉边笑侃着一旁脸色铁青的范志。
“真是废物,丢这样的兵给你,夏侯俨玄摆明了是要你去送死!”范志那张苍老的脸,都已经气红了,愤愤的来回走动,目光时不时的飘向那边正在作乐的昶军。
“死不了,我压根就没想过靠昶军拿下济城。”比起范志的愤躁,肉肉倒显得轻松,“只是觉得他们的歌声真是难听,跟鬼嚎似的。”
“你这死小子……”被肉肉这么一闹,范志的情绪也松垮了下来,禁不住的哼笑,颇有几分慈爱的曲起手指,轻敲了下云龙的额头。看她俏皮的闪躲,偷吐舌头的模样,心一阵咯噔,又是那种感觉……那孩子怎么瞧都不像个男儿。
转头瞥见范志的表情后,肉肉正色肃穆了起来。她熟悉那种带着疑窦的眼神,其实对范志本是不需要隐瞒的,却又怕自己这女儿身,让人信服不起来。
总之,现在绝不是该说的时候。清咳了声,她沉声低问:“不闹了,有你范将军在,我就不信这三万昶军里,还养不出一万精兵了。我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信送到郑皇后手中了,我真是不明白你,想让郑皇后知道津儿没事,大可以借百姓之口,做什么还要我大费周章的想进法子传信进宫?”范志皱眉思忖,看起来很苦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