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仰头是漫天的箭雨,刺目的阳光有些灼伤了眼,肉肉微眯起双眸,紧揪着箭楼上的范志。耳边充斥着士兵们的激杀声,片片宛如热血在沸腾。撇了下嘴,肉肉觉得局面失控了,此刻的她进退两难了。

眼看着摇摇欲坠的城门,撑下去樊阴必可破。然而那些遍野的尸体,流淌在护城河壕沟内的血水,却让她挣扎了。昶军将士仍是撑着,抵死不降,珏尘一再交待她,不可恋战,重挫了昶军即可。

先前的肉肉并不明白,直至现今她才懂,大昶还是尚有忠臣的,一如范志。她相信,即使拼尽最后一丝血,他仍旧会硬撑。可赶尽杀绝并非珏尘想要的,自然亦不是她想要的。

“攻下去,还是撤?”看出了肉肉眼中的动摇,眼看城门告破在即,董盎思忖再三,仍是问了。

其实大可以自作主张以副将身份下令继续攻破,然而,终是觉得军纪不可违。

沉默了些会,肉肉抿了下唇,心一横:“攻下去,拿下樊阴。”

她心软,很想鸣金。可也知道这是战场,容不得办点退缩,这地方只有敌人,没有棋逢对手、惺惺相惜。

“给我凤羽箭!”能感觉到凌申军必破的决心,范志立于箭楼之上,喝喊。

一旁候命的士兵忙递上箭筒,却忍不住担忧的提点:“范大人,怕是距离太远,够不上。”

随大人操兵多年,对于大人惯用的手法自是熟识。眼下,兵临城下来势凶猛,随时都会抵御不住。大人定是想兵行险招,擒贼先擒王,伤了凌申军的主帅,先逼退敌人。

范志并没理会士兵的话,神情肃穆的张开弩,恍如伺机而动捕获猎物的豹子。片刻后,望山已经对准了城楼下奋力厮杀的时云龙,只要轻拨悬刀,箭便离弦。他却久久没有动静,只是蹙着眉,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突然便声明崛起,一统攻城之战。

关于时云龙,他了解的并不多,身世、战绩都如一团迷雾,仿佛只是个横空出世的人,光芒远不及凌珏尘与余念修。越是如此这般,他反倒越是不敢轻率处之了,隔着颇远的距离,他依稀仍能看见时云龙那张尚还稚嫩的脸上,倏忽闪过刹那的不忍。

杀敌时,她似乎连眼都不曾眨一下。任凭敌军的血溅上她的脸,可那双青涩的眸中,分明还是懵懂,始终未被这浓厚的血腥侵蚀。

恍惚间范志呵出气,遥想起自己离开蓟都,妻女一路相送至禄南栈道,决绝转身时女儿满含不甘幽恨的话语,迄今言犹在耳。

“恨不得男儿身,未能期以为志,唯有千里远送征父,却不能代上疆场!”

他何曾不想得一男儿,子承父业,继续为大昶保皇拼杀。然而这一刻,却庆幸自己的子嗣不用见证这逐渐泯灭血性的厮杀,一生峥嵘,身上条条伤痕印刻下斑斑功绩,登金殿,食珍馐,又如何?反不及,幼时田间乡野那一勺凉透了的稀粥。

感慨至深处,他猛地旋过身,须臾后,箭离弦,却直刺入董盎的身体。

“大人!”

没人能理解,既然距离算得刚好,为何范志反倒没伤了凌申军的主帅。就连范志自己也不能理解,他只是在方才那一刹那被那双澄亮的眸子触动,仿佛那马上坐着的不是时云龙,而是自己的女儿。

董盎未能反应过来,身子忽地一震,顿在了马上。霎时,表情扭曲得近乎狰狞,猛袭而来的疼痛感让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蓦地就从马上跌了下去。

“董副将!”

不远处士兵们担忧的呐喊声,诱得肉肉回过头。恰巧瞧见董盎壮硕的身子滑下马背,脚却缠在马镫上,马儿受了惊,一路拖着他往前嘶哮疾奔。

“真是蠢,杀的那么专注做什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都不懂!”

咒骂了声后,肉肉并未犹豫,果断的举起弓,一鼓作气的冲着那匹马连射了好几箭。直至最后一箭,马儿终于支撑不住,哀鸣着倒地,董盎吁出憋着的气,吃力的抬头看了眼倒在地上抽搐的马,昏厥了过去。

肉肉松了口气,却被更深的困惑震住了。她知晓自己的箭术还不至于如此精准,那促使马毙命的最后一箭,不是她放的。而是来自樊阴的城楼上。

旋过眸,她看见范志仍旧举着弩,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是他!是他伤了董盎,又救了董盎的命。只是刹那的对视,肉肉就发现城楼上忽然乱了,哨兵们急忙奔走向范志,身后传来了铮铮马蹄声。

西边城墙忽地塌陷,耳边传来昶军惊恐紊乱的呼喊声:“塌了!城墙塌了,凌申军的大军到了!”

肉肉眼睁睁的看着西边城墙上那些个士兵迅速跌下,表情骇人极了,耳边有哀嚎,有欢呼。让她顿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城墙坍塌,城门告破,樊阴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她却傻了。

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觉得马一阵颠簸,带着她往城中奔去。

身旁,传来许逊熟悉的声音:“珏尘就是料准了你不拿下樊阴誓不罢休,定是不会听命鸣金,早命阿盅领人暗中挖了地道,直通樊阴城内。还傻愣着做什么,跟我进城畅快淋漓的杀昶军去。”

随着身后扬起的铺天尘土,肉肉知道,诚如昶军士兵们奔走相告的那样,凌申军的大军来了。董盎已被董错救上了马,进城后,断然会是一场血屠。

一直觉得樊阴原就是座指日可破的城,即使仅被下令领着千余士兵先遣,肉肉都未曾怕过。

现今,却怕了。

她怕会亲眼见证珏尘领兵血屠了所有昶军,垒墙弃于城门外示威。怕自己在见血的那刻,骨子里呼之欲出的畅快。

第四十六节ˇ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又停止更新了一段时间。最近家里出了不少状况,外婆生病了,老人家一病就容易哭天喊地的,医生说容易引发痴呆症,让家人多陪着点。她自己也喜欢能天天看见家人,心里慌。所以每天实在忙的抽不出空了,要照顾外婆,还得煮饭给爸爸吃,自己还有其他工作要做,日子有点天昏地暗的……现在外婆好些了,就是某人忙得有点牙疼,呵呵。总之尽量恢复更新吧,谢谢大家的支持了。遍野的尸体,死城般的寂静,满地的血在夕阳的印照下更加妖冶。

散漫的云在天边刻出一道苍痕,肉肉闭上眼,听身旁凌申军拖动尸体时若有似无的攀谈声,庆祝、悲悯夹杂而出。再次睁开眼时,是被血冲刷过的瞳孔,异常迷惘清透。

“云龙……”交代完善后事宜,旋过身,许逊才瞧出了云龙的不对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顿了下,肉肉收回目光,唇边是浅凉的笑:“这里是战场,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敌人。”

“所以……”

“所以他们不肯降,只有杀了。乱世中不需要悲天悯人,你的刀若是无力吻上敌人的脖子,那就注定成了敌人刀下的亡魂。”又一次,肉肉打断了许逊了的话。

这些她都懂,只是做不到。也许,她真的只适合在临阳小小的方寸之隅撒野,小打小闹,泯灭不了秉性。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爹不愿让她铸兵器,即使铸出天下最利的兵器,扼杀的也不是敌人的命,而是自己的魂。

许逊耸肩,话都被说了去,他无言以对了:“我一直以为时云龙是什么都不怕的。”

“我去看董盎的伤势。”丢下话,肉肉擦过许逊的肩,生生跨过那些尸体,面无表情往城楼下走去。

她不想再反驳,几番生死一线的挣扎过,当真是不怕死了,她只是怕看着别人死。

心软、犹豫,所以她似乎注定只适合笑看天下,不适合横戈天下。

城楼下的甬道围满了人,喊杀声四溢,肉肉驻足停了下来,靠在一旁的墙上,默然地看着。

人群正中是范志,即使被凌申军的士兵硬押着,仍旧一脸刚毅,抵死都不愿跪下。发鬓有些乱,眼角纹路处又干涸的血迹清晰可见。嘴角紧抿,任凭旁人吵嚷沸腾,始终没有吭声。

“杀了他,昶军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烧杀掠夺样样都干!”一旁的中年汉子忽地冲出,指着范志大声叫嚷。怀里蹩脚的抱着一个婴孩,正放声哭喊着。

被这么一撩拨,周遭的百姓乱了。肉肉蹙起眉,冷眼看,听许逊说掘进樊阴的地道,之所以会这般顺畅,便是因为这儿的百姓里应外合帮着挖的。想来也知道,常年被朝廷欺压,百姓们早就是怨愤四起了。

“我范志领的兵,从来都不曾吃过百姓的一口粮,身子里的血也只为保家护国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