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夜倾圮而至,印衬得晋王府大门边悬挂着的灯笼格外晃眼。珏尘来回度着步,神情焦虑,频频地往不远处的巷口探望。是当真被择逸给气坏了,他竟然就这么把肉肉给扔下,独自走了。
忘了自己这么徘徊了多久,只觉得天从深蓝变成墨黑,跟着又变了回来。
就在他快失去耐心,想进府牵匹马出去寻时,远处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待渐渐走近,珏尘才分辨出是念修,他的脚步看起来有些蹒跚。
跟着珏尘才瞧清他身后背着像摊烂泥似的肉肉,不禁心里有些窝火,口气也不怎么好:“带她去哪了?”
“酒馆。”不止是珏尘,就连念修也变得很淡漠。
“怎么让她喝成这样。”看着偶尔会痛苦呻吟两声的肉肉,对于他们的行径,珏尘显得很不苟同。
“醉一场也好,总比她什么事都憋心里的好。”睨了眼珏尘,念修说得意味深长。
“把她给我。”珏尘没有心思和他争辩,更担心肉肉,看她紧拧着眉头,像是很痛苦的模样,心跟着一颤一颤的。
原本并不怎么想配合的,可忽地想起了肉肉方才的醉语。念修显得很无奈,还是吃力的放下肉肉,交托到了珏尘手中。有些东西错过就是错过了,就算勉强去攫取,注定还是会失去。
他看着珏尘将肉肉打横抱起,很是小心翼翼的模样,眉心皱了起来。觉得有丝不对劲,有哪个男人会用这种方式抱男人的,不敢挑开了说,念修试探性的唤住了他,问道:“珏尘,如果云龙是个女孩子,你……会不会喜欢她?”
怔愣了下,珏尘没想到念修会突然这么问,也这才思忖起一些事。想来,自己最近的举止确实不曾压抑过什么,对肉肉的关心也显而易见。念修不像肉肉那么迷糊,却也不曾惊讶,该是早知道肉肉是女孩,才会问出这番话。
“我早就爱上她了。”想了会,珏尘略微侧过头,不做隐瞒的扔下话,转身就要进府。跟着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郡主在正厅等你,哭闹了很久不肯回去,去看看吧,肉团子我来照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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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踏踏实实的一觉,肉肉实在睡的有点过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宿醉让她的头炸开般的疼,每动一下都会痛一下。可她也不愿继续闷在屋子里,一睡醒梳洗了下,不怎么想去饭厅,生怕见到晋王、郡主他们控制不住,就索性跑出去吹吹风。
肉肉没有胡乱走动,晋王府的人她不想多见,郡主每天都会来府哭哭啼啼的缠念修,搅得大伙都不得安宁。最后,她爬上柴房的屋顶,听董错说这里是偷懒的好地方。
果然,这里不仅通风,也算得上是观景的最佳位置。肉肉索性仰躺了下来,眯着眼,看有些暮色的天,日落的气息她一直不怎么喜欢,最近竟也觉得这份宁静安然,也能醉人。
“吃点东西。”
正沉迷,头顶飘来熟悉的声音。让肉肉去看,也能猜到是谁,嘴角露出久违的浅笑,她懒得起身,咕哝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找了一圈,阿盅建议我上来瞧瞧。”单手拖着一整盘的饭菜,珏尘生怕弄洒了,小心翼翼的撑着,在她身旁曲膝坐了下来。
“真是个宝贝,我都快饿死了。”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饭菜香,肉肉俐落地起身,笑呵呵的看向珏尘。
就是这张天塌了都透着坚韧的笑脸,让珏尘对肉肉愈发痴迷了。他真的很好奇,有什么事会让她再也无法强颜欢笑的,“那就多吃点些,慢点,我吃过了,不打算跟你抢。”
“嗯嗯。”嘴里塞了满满的食物,不方便说话,肉肉胡乱应了声。她向来是不顾忌吃相的人,自己开心就好,又不是吃给别人看的。
“皇上下圣旨判了择逸斩首。”沉寂了片刻,珏尘慢慢的收回目光,望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云。这似血的红,让他觉得有丝萧瑟,口吻不免跟着沉重了不少。
“什么时候?”肉肉也静了,筷子停在半空中,眼前的美食瞬间失去了诱惑力。她没有抬头,装作若无其事的问。
“三天后。”
好快。肉肉坚信左淳虽然优柔寡断,性子温顺,但也不是什么糊涂人。对于晋王他们使的这手段,他心里了然得很,可无奈贵为天子总是难免伤害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也唯有这么迅速的处决了择逸,灭了所有知情人的口,晋王他们可能才会放过郑皇后,留她一条命苟活。
肉肉顿时觉得没有食欲了,她嘟着嘴,不清不愿的扔了竹筷。抱膝沉默地陪着珏尘一块看日落,她讨厌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果然,像从前在临阳那样游手好闲,什么都不清不楚的活着,反而逍遥。
两人安静的坐了许久,肉肉倏忽的打破了沉默:“珏尘,你在蓟都想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珏尘缓缓的转过头,嘴角微翘,看着肉肉欲言又止的模样,难得这丫头也会有说话绕弯子的时候,“办完了。我一会就去收拾东西打点下,后天我们一起回临阳去,顺便去问问阿盅他们要不要一起走。”
“好!”其实可以自己回去的,雇辆马车,拿点盘缠,轻装就上路了。但是肉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一个人了。珏尘的这番话,让她顿觉好温暖,这种感觉她像是等了好久。
终于有个人愿意像老爹那样,不管生死,哪怕穷途末路,都会带上她了吗?
其实肉肉想要的也就那么简单而已,不贪荣华富贵,不求沉重无比的誓言,甚至不去想那些谁都料不准的将来。只要有个人,可以让她永远这样没心没肺做个傻瓜就好。
第二十一节ˇ深秋的天,总有一丝日薄西山的苍凉。尤其是天际暮色刚垂的时候,肉肉侧着头,看着不远处的房间。窗边剪影隐约能看见房中人正烦躁的度着步,犹豫了会,她咬唇上前。
刚抬起手想磕门,镂花的扇门却恰巧打开了,念修略显惊讶的瞪大眼,低唤:“云龙!怎么会在这?”
“有事跟你说。”没有迟疑,肉肉话接的很快。
她不知道珏尘和念修是怎么了,想起今天早晨随珏尘出门时,刚巧碰见念修。他们仅是客气的点头,就连给彼此一个微笑仿佛都吝啬。刚才董错找上了她,说是念修至今都不知道他们要回临阳的事,想了许久,肉肉觉得还是该来告别一下。
“好巧,我也有事跟你说,正想去找你,先进屋吧。”说着,念修挪动了下身子,给肉肉让出了一条路。暗地里觉得今天的肉肉,仿佛安静的不太寻常。
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后,肉肉打量了圈念修的屋子,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捂着微凉的手心,率先询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突然她发现,原来陌生的已经不只是珏尘与念修,就连曾经和念修朝夕相处的她,都觉得好似已经有很大的鸿沟横亘在彼此中间。
那边的念修深吸了口气,故意转开头,不去看肉肉的表情,“我决定不计前嫌,娶盈夜。”
“……哦。”肉肉觉得喉咙很涩,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声单音。说丝毫都不难过,那是假的,肉肉不喜欢伪装,至少她说不出祝福的话。为什么非要是盈夜,难道在所谓的爱情面前,曾经的友谊就这么浅薄了吗?
“不问为什么吗?”沉静了会,念修还是回过头,对于肉肉的平静不敢置信。从前,在他面前,她向来是没有任何伪装的,他甚至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可是现在,他看不懂她了。
“不问了,要问的话有太多‘为什么’了。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轻易,就忘了安旅和择逸的事?为什么余念修会变的那么陌生?”眨着眼,手中茶盏冒出的腾腾热气,把肉肉的眼眶氤氲的有些湿润,她终于还是抑制不住激动:“你不用回答我,我也不想听见你的回答,只是随便发泄一下。”
“对不起。”好不容易,念修挤出了这么平淡的三个字。他不想说太多,心想着,盈夜的改变或许他也有责任,至于肉肉,或许让她跟着珏尘,才是最好的方式。
“没关系。”随意回答了句,肉肉起身,放下茶盏,努力勾勒出宽慰的笑容:“对了,我是来告诉你,明天一早我就要回临阳了。”
念修心头一阵绞痛,唇齿翕张着,想挽留却开不了口,最后竟变得辞不达意了:“那么突然?还有谁陪你?”
“珏尘、阿盅,还有董盎那小子,硬嚷嚷着要陪我刀山火海,董错决定留下来陪你……不说了,我要回去整理东西了。”想不出再留下去的意义,以前的熟络仿佛都是前世的事了。肉肉转过身,手刚触及门板,身后的念修突然开口。
“肉团子。”
这声称呼,到底还是轻易的让她驻足了。肉肉忽地僵硬了下,鼻腔泛酸,连带着声音都变的哽咽:“好久没有听你这么叫我了。”
于她而言,这不只是一声昵称而已。更是一段往事,一段年少苦涩的单恋记忆,一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