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笙坐到餐桌前,却是什么都吃不下去。她见小江胃口不错,便将自己的早餐分了大半给他,她还没吃完早餐,便见杜凤提着个保温瓶出门。连笙对她的事儿是漠不关心的,她只要拿到小姨的骨灰,她便想办法离开。她骨子里终究是个传统的,不想让小姨连死后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就在此时,杜凤突然转过身来:“连小姐,去看一看阿询吧。”
“好。”口比脑子快了一步,她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好。
从她答应去见江询时,太阳穴就在突突地跳,当年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坠楼,那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让她逃了路,这么多年来她都以为他去世了。如今知道他活着,可内心的罪孽感一点也没有减少过。江询就住在附近不远的高级疗养院,他的房间痛风性很强,也没半点的气味。
在连笙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不敢上前,只是踟蹰地站在门口。他躺在床上,身上并没有插管子,仿佛睡着了一般,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怕。她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在掌心里,她喉咙处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
杜凤并没有理会连笙,她的眼中带着慈爱,慢慢地走上前去,轻声道:“阿询,妈妈给你带饭了。”
眼泪莫名地就流了下来,她背过身去,坐在走廊上。手捂住眼睛,冰冷的眼泪从指缝里滴落。
不知道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杜凤从房间里出来。她拍了拍连笙的肩膀:“阿询被我照顾得很好呢,他没有插管,也没有得褥疮,我每天都给他做他爱吃的……”
连笙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谁,为了江询,为了自己,抑或是为了……
江策晚上回来时给连笙甩了一份文件,结婚协议书。
连笙看都没看就翻到“签字”那块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是她想了一整天的结果,不管是一时冲动也好,是为了补偿也好,她就是做了决定。江策有些不可思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连笙漫不经心道:“你说得对,我欠了阿询。这并不是说我原谅江家,原谅杜凤,我仍旧恨着,也不后悔曾经我所做的,我不原谅的,只是我的良心。”
江策勾出嘲讽的笑:“良心?你的良心还在么?”
连笙直视江策的眼睛,扬声问他:“江策,请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走到如今这一步,难道都是我的错?当初要不是你说出那番不堪的话,他会去跳楼么,会么?!”
连笙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冷笑起来:“你跟我提良心的时候,你都不会不安么?你的良心在哪儿呢……早就被你的野心吞了!”
连笙突然便不想开口说话了,她觉得跟江策聊“良心”这个问题,简直是傻透了。她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懂江策,她看到的都是他最好的一面,他的内心深处也藏着阴暗、扭曲,仇恨,却隐匿得很好。
(17)
连笙认识江询是大三。她在S医科大学有个演出,而江询则是舞台灯光师。那年他刚上大学,是临床医学的一名新生,也是学生会的一名干部。江询对连笙一见钟情,变着法子请她吃饭,连笙总是拒绝。那时的连笙,生活完全一塌糊涂,没有心思思考江询的意图。她除了忙于学业还要照顾小江,江策这段时间去外地出差,她一个人几乎照顾不过来。
江家的女主人杜凤并没有因为小姨的死而消停,沉默了一段时间她又开始行动,她铁了心要将他们赶出这个豪宅,或者说是这个城市。她时不时地找人来、撬铁门。砸房子,邮恐吓信,连报警都无效。连笙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疯狂到这种地步。被丈夫背叛的女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小江被惊吓了几次,又发起高烧来。
连笙也不稀罕这里,这里是小姨用青春换来的一个处所,不是他们的家。这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她住得不安心,再则,即使住下去,物业费也太高,她付不起。小姨给她留得那笔钱不多不少,她得省着点花。连笙果断地收拾了家里为数不多的东西,住进了学校附近的小房子,这里房租不算贵。
方媛媛对连笙一连串的变故并不知晓,直至连笙从宿舍里搬出来她也没有明白连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连笙这一举动却又让某些碎嘴的女孩子说闲话了:那个跳舞的搬出去跟人同居了。
连笙向来不关心这些流言蜚语以及他们看她时异样的眼神。
发怒,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烦恼,是用自己的过失折磨自己,她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左右自己的心情。
“连笙,不一起吃饭吗?”一下课,连笙就匆匆整理东西往回赶,方媛媛不由叫住她,关切地问道,“最近很忙么?”
连笙勉强扯出笑容:“是呢。”
何止是很忙,是很忙很忙。搬家本身就是个累人的活,小江最近发烧反反复复,她来上课都上得不安心,恨不得天天请假留在家里照顾他。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连笙想了想:“我晚上有个重要的演出,你可不可以帮我照看一下弟弟。如果他身体不舒服,你就给我打电话。”
“没问题啊。”
演出,连笙尽量参加。小阿姨不在了,她要负担起两个人的生活,钱总是会花光的,只有要赚钱的机会,她都会紧紧抓牢。
演出结束已经很迟了,连笙匆匆地卸着妆忙着赶回去,想着小江是不是已经睡着了。阿K在她的旁边晃悠,腼腆地问她:“连笙,今天我开了朋友的车回来,要不要送你一起回去。”
“行,谢谢了。”连笙点了点头。
阿K未料到连笙答应得这么快,有些受宠若惊。他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脸,急急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麻烦你了。”
这里离S大有些远,打出租车回去势必要花不少钱,也不怎么安全。连笙才刚整理完东西出门,却意外地接到了江询的电话:“喂,连笙,你现在有空么,我们去吃个夜宵。”
“不了,我还有事。”
“现在还能有什么事,你不是已经演出完了吗?”
连笙诧异地顿了顿,抬起头来,意外地发现江询就站在不远处,靠着一辆紫色的跑车。他在对上连笙眼神的瞬间,唇边勾起笑,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明媚,他朝她招了招手,电话里的声音继续传来:“我送你回去。”
连笙笑了一下:“谢谢,我的队友说好要送我回去。”
江询失落而泄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总是拒绝我?”
连笙眉头轻蹙,突然明白了什么,呵地一笑,语气也略带冷淡:“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再见。”
连笙坐进阿K的车子里,仔细地系好安全带。
阿K开车不快也很稳,连笙抓着手机紧紧地想着心事,突然听到他低声问道:“连笙,你跟你男朋友……”
“哦,他最近出差了,可能要下个月才能回来。”连笙浅浅一笑,她并不是个善言的人,后面基本上都是阿K在说,这个沉默的男孩子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能说很多话。他在打探连笙的喜好,连笙却在游神。阿K将连笙送到学校门口,本来提出要送连笙进去,连笙婉拒了他,进去接回了小江。小江已经困得不行,还嚷着饿,连笙带着他到附近买了吃得给他,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回去吃,明天还要去上学。”
“嘶……”连笙在触及到小江的脑袋时,他整个人都惊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避开。连笙觉得不对劲,问小江怎么回事,他只是摇了摇头,对她眨了眨眼:“姐姐,快回去吧,我要吃汤串。”
连笙不信,进屋之后开了灯,仔细地检查他的脑袋,小江刚开始还有些抗拒。在连笙凶狠的眼神下才给她看,连笙拨开他的头发,发现后脑勺上有个伤口,看起来很严重,血液还凝固成一团。
“怎么回事?”
小江低着头不说话。连笙突然就心疼起来,想着这两天时不时地发烧,许是伤口发炎。她抱起他急急地往附近的卫生院走去,“谁做的?是上次来家里砸东西的人?”
小江没说话。
“是同学?”连笙皱着眉头,“明天我去问问你老师。”
“不要!”小江急急地摇头,“跟老师说了的话,他们就不跟我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