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律师就是这么无助,委托人不管说什么,只能选择相信。”陆思雁轻哼一声。
陈华张嘴要辩驳,陆思雁抬手制止了他。
“你就是杀了人也没关系。同样是两人在楼顶打架,一人坠楼,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监控,你知道判决的空间有多大?故意杀人罪,死刑。故意伤害罪,十几年。过失致人死亡罪,最少三年就出来。你是我哥,你帮过我,现在我也努力帮你,把死刑变成三年,不会让你吃亏。现在,和我说真话。”陆思雁语速加快,带着不易察觉的压迫感,直视着着陈华的眼睛。
“我说过了,我没有犯罪。”陈华的眼神并未回避。
陆思雁把案卷往桌上一扔,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哥,说点实际的,行不?”
“我理解你的难处,你是全国最好的律师。你尽力而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感谢你。”陈华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陆思雁看了陈华一眼,重新捡起笔,在卷轴上圈圈画画,递给了陈华。
“我不知道现场勘验具体是什么样子,但如你所描述的话,很难找到转圜的余地。唯一的着力点,在你的杀人动机。只要让动机不成立,就对我们有利。你给我个名单,和你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学生、老师。我去想想办法。”
陈华老实地接过纸笔,开始认真地写了起来。陆思雁闲坐在一旁等待着,看着陈华低下头的样子,想到了两人小时候的往事。
陈华的母亲和陆思雁的父亲,是姐弟关系。祖父陆佩璋忙于工作,忽视了姐弟二人的教育,一双儿女都没出息,让他这个大律师面上无光,退休后就把振兴家族的期望寄托在第三代身上。
第三代只有陈华和陆思雁两个孩子,两人一直处于被全家暗暗比较的氛围之中。陈华是外孙,但毕竟是长男,陆佩璋带在身边亲自培养。他资质平平,但刻苦异常,高考时仅以三分之差没能考上 A 大,滑档到普通一本读了中文系。
那年夏天,年仅九岁的陆思雁也感受到了家中低沉的气压。从此陈华好像失去了锐气,毕业后顺其自然来到恒中,做了语文老师。
但是人的命运啊,总是千回百转,陈华刚工作两年,去教育局办事时认识了局长的女儿。他年轻时白净活泼,又有文采,也算长了张女孩子会喜欢的脸,两人很快恋爱结婚,这让陈华在家族中又重新抬起头来。他逐渐抹去了高考失利让家人失望的阴影,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教师工作中去。陈老师的声誉很好,如今已是恒中的招牌。
陆思雁则自小被家人寄予厚望。陆佩璋曾当着全家说过,陈华不笨,但见了陆思雁才知道什么是聪明孩子。陆思雁在学习上不怎么上心,总是玩着玩着就考了第一,加上表哥在教育系统消息灵通,提供了不少助力,陆思雁一路都是最好的学校实验班上来的,不负重望以高分考取了 A 大法律系。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陆佩璋喝多了白酒,偷偷抹了眼泪。
要说陆思雁对这个表哥的看法,实话实说,心里是看不起的,既没有聪明的头脑,又没有高尚的人格。心狭肚窄,睚眦必报,干什么都憋着口气,把一腔蛮力挥洒进去。但要说他杀人,陆思雁也实在无法想象。以他在电话里惊慌的状态,很难想象还有脑筋对自己撒谎。
如果陈华说的是真的,那只有一种可能:如他所说,夏遊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在没有遇到人身危机的时候,就自己从楼上跳了下去。
这种猜测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精神病患者能考取状元吗?要用它说服法官,谈何容易?必须有详实的证据才可能一搏。
“你见过夏遊服用精神类药物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确定她有病?”
“眼神。她的眼神和我家楼下的疯子一模一样,睁着个大眼睛不知道看什么,根本对不上焦。”
“她这样怎么听课?”
“几乎不听。”
“不听能考上 A 大?”
陈华沉默了,说不出话来。
“法官不会听取你的臆测,你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华烦躁地抓了抓脑袋:“你让我说我也说不清,你上过 A 大,每个班上不都有一两个精神不正常的?你问我他们怎么考上的 A 大,我怎么知道?”
这说的倒符合实际,现在的学生们承受着巨大的生存压力,经常有学生重度抑郁躲在寝室不上课,甚至崩溃跳楼的事情发生。A 大这样的顶级名校也不例外。如果夏遊发病的时间较晚,靠吃老本也有可能在高考中正常发挥。
“给我一个准确的,她开始发病的时间点。”
“我从高二开始接手九班,她已经不正常了。独来独往,没有朋友,眼神涣散。但她安静不惹事,成绩还行,我也没太关注过她。高三时她的状态转好,成绩一路拔高,极少有人在高三进步这么多。问题真正恶化,是高考之后的事了。暑假里学生组织 ktv 叫我一起去,夏遊病得很明显,一整场下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高考后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是否可以推测,暑假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她精神状态急剧恶化?”
“可能吧。”
“我不方便去联系她的家人,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没听说……”
“人经过长时间劳累,一口气松下来时经常会突发重病。爷爷退休时不也大病一场吗?或者是……失恋了?”
陆思雁列举着种种可能性,陈华不置可否,含含糊糊地应答着。不一会儿,陈华写好了名单,陆思雁接过来看,皱了皱眉,“我看你当老师当得挺有激情的,没想到这么……有自知之明。”
名单里,和陈华关系好的学生那栏寥寥无几。关系不好的那边,却列了十几个。陈华和同事、领导相处,向来注意高情商应对,虽然没什么能称得上朋友的人,自问也没结过仇。此外还有一些社会关系。
“夏遊在班上和谁关系好,和谁不对付?”
“她很孤僻,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也没有和人闹过矛盾。”
“你好好想想。”
陈华心里冒出了几个名字。夏遊并非没有朋友,但这些名字……他不想说出口。
“我家里有份小组作业两两组队的名单。她应该会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同学组队吧?你去我家看吧,书柜里,高二九班,第三个文件袋。”
陆思雁整理思路,梳理出了两个工作方向:
1、 求证陈华没有杀人动机。
2、求证夏遊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陆思雁心中持悲观态度。即便顺利证明这两点,也没有把握帮陈华减刑……但该做的事,总要尽力去做。陆思雁又问了些问题,收起了名单,结束了这次探监。
这一章看下来有了点《混沌少年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