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达十八年的坠落

这一天，夏遊结束了虫子一样的人生。天地炙烤，容身无处。

2014 年 9 月 1 日上午 10：00

夏遊本应到校，但她在路上耽搁了。繁茂的绿化带边，一只蝉被雨水从树上冲下，掉在人行道上。蝉的一侧翅膀静止不动，另一侧徒劳无力地开合着。夏遊平静地走了过去，但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几个小时后，蝉被太阳炙烤发焦的躯壳。

五分钟后，她选择折返回去，手掌托起蝉的身体，放到树叉上的凹陷处。蝉是吸食树的汁液维生的，只要不掉下来，哪怕是断了翅膀的蝉也可能再活几天吧？像它的同伴那样，活到秋天。

骤雨停歇得恰是时候，一道彩虹从云雾中浮现，横跨过教学楼顶的银色天文球，照下瑰丽斑斓的反光。

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学生嬉嬉闹闹，指着彩虹叫同学来看。老师们拿出手机，给银球拍照。大家走过操场，来到操场西侧的小礼堂，按照班级顺序席地而坐，等待开学典礼的开场。

进校的时候，保安大叔和夏遊打招呼：“我们状元回来了。”

夏遊带着开朗的笑容和保安挥手。

夏遊是今年恒中的高考状元，被顶尖名校录取。按照惯例，状元要在新一学期的开学典礼上致辞。恰逢恒中百年校庆，来了许多市里的领导和媒体，夏遊代表着学校的颜面。保安问：“怎么样，稿子背熟了吗？”夏遊点点头，背熟了，熟进骨子里。

礼堂平日里是个室内篮球场，铺着油蜡浸润的黄木地板。每逢雨天，就会把集体活动移到室内。校长站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致辞，台下是一横排桌椅，坐满了领导。领导后面是一排三脚架和闪光灯，对着校长闪个不停。三脚架后，学生们抱着双腿，面无表情地听着。每当记者举着相机转过身来，教导处徐主任清清嗓子，学生们就会挺直脊背，摆出聚精会神的样子，片刻后再驼下背去。起起伏伏，像一茬一茬的麦浪。

徐主任站在学生侧方，焦急地看着手表，推推身边的陈华：“陈老师，你再问问夏遊到哪儿了？马上该她上场了。”

陈华是夏遊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此刻他鼻尖出汗，无框眼镜不住地下滑，再次瞄了眼手机：“她到了，我去接她”。

“你们尽快，要是来不及，就让新生代表先上去讲，让她排最后。”

陈华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徐主任看着陈华的背影，注意到他后心的白衬衫被汗水打湿了一片。

很热吗？徐主任细长的眉毛拧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雨后低气压的关系，她莫名感到有些喘不过气，矮高跟碾在地上转来转去。

时间到了，夏遊没有出现。徐主任给陈华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高一新生代表下台，把话筒递给她，她只好自己走上主席台，给学生们最后补一剂鸡血：

“人生能有几回搏？寒彻闻梅香，雨后见彩虹！祖国的未来需要大家，美好的明天在召唤大家！”

光芒破云而出，徐主任面对着礼堂大门，看到阳光洒在雨后的操场上，射出粼粼的反光。

下一秒，一个黑影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闷响在每个人的耳边惊雷般炸起。人们齐齐转头，看到门外操场上，一双鞋子，两条腿，一个人，躺在地上。血慢慢地，向四周流去。

十分钟后，两辆警车开进了恒中校门。

刑警程勇下车，向操场望去。操场边缘处围着一群老师，从他们脚边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一个人躺在那里。警员们疾步走去，人群自动让了一条路。

人影僵直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被一件染血的校服盖住了头面，血液从脑后扩散，流出了蜿蜒的血泊。从下半身亮色的运动短裤来看，是个年轻的女性。警员示意人群后退，迅速拉起了警戒线。程勇戴上手套，掀开校服看了一眼。

“没救了。”程勇在心里默默说道，同时心中涌起一阵惋惜。他也有个上高中的女儿，难以想象死者父母会有多么心痛。程勇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围观的人群。

“我是恒中的校长，鄙姓金。我们一直在这里看着，刚才有学生经过，只能先把孩子的脸盖上……”一个穿着浅灰西装，身材矮胖，带着金表的中年男人向程勇伸出手。程勇看了看右手的手套，金校长体贴地缩回了手。

“这孩子是？”程勇向尸身那边微微侧头。

“啊，是刚从恒中毕业的学生，今天开学典礼，回来致辞。”金校长看到程勇皱了皱眉，立刻补充道，“恒中建校百年，从没出现这样的事故。我想她应该是不小心从楼上……”

程勇抬头看去，操场西侧是礼堂，北侧是五层高的主教学楼。楼顶有一个球形天文台，边缘没有围栏。

“老师们先回去，维持好教学秩序，学生下课别乱走。金校，您带我们上天台看看。”

金校长连连点头，抬手示意教学楼大门的方向。程勇看向痕迹师老张，老张正蹲在地上查看尸体，目光盯住死者露在校服外面的手，中间两根指甲缝被鲜血染红。老张抬了抬眼皮，起身跟着一起上去。

几人来到教学楼五楼，走廊两边是高三年级的教室，走廊尽头连接着一扇大铁门，门上没锁。大门上方装有吸顶式球形摄像头，闪烁着红灯。监控在工作，程勇松了口气。金校长伸手要推门进去，被老张拦住。

“金属的，有指纹。”老张解释道。

金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后退两步，看着老张小心地从把手边缘按下，推开了门。老张打开手电，照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破旧的天文台，地上积了一层薄灰，角落堆着课本试卷、节日装扮等不用的旧物。地上，三行带着泥水的脚印清晰可见。中间放着一台一人多高的巨物，被灰色防水篷布紧紧包裹。

“那是什么？”程勇问。

“从天文台买的望远镜，很久不用了，就拿布盖上。”金校长解释。

程勇示意金校长留步，在门口设了警戒线，穿上鞋套，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脚印，和老张一起走了进去。天文台内部有三十平大小，四周环形墙上贴满了略微褪色的天文知识展板。望远镜正对的方向是天幕的窗口，此时正紧紧闭合着。

天文台的后面，有一扇小门，通往外面的露台。门半掩着，有光亮从门缝里透进来。程勇推开门，几米外就是没有护栏的大楼边缘。向下看去，正下方就是死者。死者脚部靠近大楼，头部向外，呈大字型仰躺。这时，下课铃声突然响起，程勇缩回了脑袋。

“很明显，地上有两个人的脚印，一男一女。他们刚在天台边打过架。别等了，去调监控吧。”老张建议道。

“这里交给你了。”程勇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断，说完就匆匆向外走去。走到天文台门口，程勇微微一怔。这里除了金校长，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老师。男老师看到程勇走出来，立刻向他伸出手。

“您好，我是夏遊的班主任，陈华。我想您应该在找我，下了课就赶紧过来了。”陈华尝试着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程勇做了一辈子刑警，升任本区刑侦支队长八年，练出了一只狗鼻子。去案发现场闻闻味道，就能对案件性质判断个八九不离十。程勇常说，强烈的情绪是有味道的。

贪欲、急色、仇恨、嗔怒……杀人的动机就潜藏在现场的气味之中。可自打进入恒中开始，他引以为傲的嗅觉就失灵了，这时才慢慢恢复了过来。陈华身上有他再熟悉不过的，紧张的味道。程勇上下打量着陈华，摘掉手套，握住了他的手。

开头惊艳！期待下文

作者好会写呀！环环紧扣，引人入胜，根本停不下来！催更催更

谢谢关注，开心??

谢谢！

描写很细腻，有画面感，可以看出作者的笔力很棒～

感谢鼓励！

断了翅的蝉，放回树上也活不过这天。很喜欢开头这个以蝉喻人。如果拍成电影会很有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