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风住尘香花烬

月光斜照着寒城的河岸,深秋的芜草与江岸连平,只有明月空挂暗夜当中,如女子的妆镜,照尽整个寒城的兴衰。 如今征兵浪潮已平息,城中的百姓还不知,即将到来的征暗潮涌动。

苏念南站望着漆黑的河岸,不远处的车灯照出一条发光的锦带,既明亮又刺眼。沿着灯光走来一名男子,一瘸一拐的,月光只能映出他脸上惨白的脂粉,而看不清面容,远远地看起来,像是顿挫行走的白无常一般。

“苏三少,你我可是有日子没见了,都不来找我叙旧,我唐某人只好主动一些,不然,真是怕我们感情都淡了。”

苏念南冷笑一声:“唐兄言重了,唐兄既然腿脚不适,应多休息才是,何以夜半还约我赏月。”

“三少也知道,我如今在家中,犹如败寇,他唐大都督说我似鬼而非人,白天日头太亮,不适合我这游魂,只有夜里才方便出来。”唐晖边说边掏出一柄雕花带水滴形玉坠的扇子,敲了敲自己短了一截的残腿。

苏念南见到熟悉的扇子,瞳孔骤然缩紧,他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但是注视扇子的眼神仍旧落在了唐晖视线中。

“听闻张济川落马,已被秋泽取而代之,秋泽乃北系分支,势头正劲,寒城与霜天城也会转投支援北系,真是风水轮流转,世事变化无测,眼下这秋泽正为侄女秋翩召婿,各派军阀势力均是蠢蠢欲动,三少以为,这秋翩的夫婿会花落谁家?”唐晖边问,边将扇子递到苏念南面前。

“那自然是要看秋大元帅赏识谁了,不知哪派势力如此得赏识。”苏念南伸手接住扇子。

唐晖却未松手,反而紧紧握住扇子的另一头:“秋翩小姐可是三少旧识,哦对,准确的说,是三少旧爱,我怎么听平京传来的消息,秋翩非一人不嫁,此人乃是苏秦第三子......”

苏念南冷冽的眼神对上唐晖的笑眼,唐晖却笑的更开了:“ 三少是能成大事的人,这扇子宝贝得太过,做兄弟的怕三少玩物丧志,我只好暂时借来,以后还是要物归原主的,你是知进退,不拘小节之人,应该明白,此物不可硬抢,我这人,可远不如三少稳重,没轻没重的,不小心弄坏了就不好了。”

“你到底想怎样?”苏念南感知自己已是落了下风,干脆挑明。

“秋翩小姐,可是良配,我也想去平京喝喝喜酒,我依仗家父多年,也是时候换个山头,出去闯闯了,三少就不想高就?兄弟还等你提携呢。”唐晖松开扇子,反而一把扯下扇坠,丢在地上,随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苏念南被这突然一扯,差点将扇子脱手。看见残缺的扇子,苏念南深深握紧扇身,仿佛要嵌在手里一般。

“明日我便动身去上京。”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苏念南的嗓音都嘶哑起来。

“不错。”唐晖将扇坠丢在地上,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空留下苏念南屈膝捡起泥土间的扇坠,他轻轻抹掉上面潮湿的泥土,也不知是不是天太黑了,不小心,本是一尘不染的浅色西服也沾上泥,他的心也如同胧上一层尘土,只能看着夜色发呆。

三日后,苏秦听说苏念南要去平京,便十分喜悦的跟他同行。秋泽元帅一见到他,便笑言“知道为何秋翩会非苏三少不嫁了”。

然而,这一切却不如苏念南所想。秋泽偏偏问起,苏念南在长官府放火被抓蹲大狱的事情,而这事连苏秦都不知晓。

“人年轻,难免有荒唐的时候,不过这个中缘由,苏参谋长,秋某人倒是十分好奇。”秋泽靠在沙发上,眼神玩味。

“秋大帅,是我抽烟不小心,点了衣服了。”苏念南装作唯唯诺诺的回答:“我这般冒失,怕父亲责罚,就没敢说。”

“哦?可我怎么没听说发现烟呢。”秋泽紧盯着苏念南。

“大伯,你别为难向南了,当时,我求您帮我去港珠岛做影星,念南他是极不想我和他分开的,就说谁要阻拦我们在一起,便一把火烧了他的宅邸,我当他是开玩笑,没想到他真去干了这事儿,他当时也不知道,您是我大伯,若是知道,他肯定不能做的,我们俩也因为这档子事儿分了手,他早就悔过了,大伯,就别怪罪他了。”秋翩接过秋泽的话茬,解围道。

“哦?此事可当真,原来我这无意中棒打鸳鸯了,怪不得,苏三少见我,总是一脸不自在。”秋泽听后哈哈大笑。

“他在平京求学时,我正值政务最是繁忙的几年,疏于教导,秋元帅,见笑了,念南,还不给秋元帅赔礼到歉,你烧得可是他的旧宅!真是荒唐!”苏秦冷冷的给苏念南使了个眼色。

苏念南从椅子上站起,鞠了一躬,嘴上说着“给秋元帅赔不是了”,低下的脸,却是面无表情。他脑海中回想起义父死前痛苦的模样,他咬紧牙关,闭上双眼,仿佛听到言怀素关切的话语“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念南这一鞠躬,半天都没起来,直到秋翩见自己大伯脸色好看了些,才把苏念南拉起来。

秋翩心中也捏了把汗,还好当年苏念南入狱,自己上下打点,令他没遭多大罪,苏念南也是个机灵的,咬死了就是意外,亦没留下什么证词,只蹲了几日便出狱了。但此事经不起细查,苏念南当年暗里帮他义父做了不少古董修复的活儿,还是有不少蛛丝马迹的。

好不容易,苏念南回心转意,和父亲前来提亲,秋翩暗自下定决心,这一次,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促成这段婚事。比起嫁给那些脑满肠肥,流连风月之地的兵痞子,苏念南势必要强上百倍。

秋翩一向十分害怕那些粗人,同公司的姐妹,就嫁了个军阀,天天挨打,那姐妹忍受不住便染了毒,天天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她做明星许久,交际场所也是常去,深知女人在这世道犹如浮萍。像她这样被秋泽当做棋子,被迫安排婚事,但凡嫁个不虐待、糟蹋自己的,已是幸事。以她对苏念南的了解,秋翩深知,苏念南至少不会和她动手,她甚至悲哀的想着,即便他是被逼来的,她也可以忍受苏念南纳那位素素小姐做姨太太,这等乱世,她只能先保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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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诀别

秋叶厚厚的将寒城的道路铺作一席金黄澄寂的长毯,长毯的尽头伫立着白色的颀长人影,男子摘下胸前口袋里的小巧白色玫瑰,任由它掉落在地上,摔得花瓣凋零粉碎。

和他洁白华雅的西装礼服截然不同的,是他忧郁的面容,一双凤眼紧闭,眉头紧皱,簇然一声轻叹。

不久,一辆黑色的新款别克轿车直直驶来,听到动静的男子转过身,却瞬间收起愁容,露出一幅无懈可击的淡然神情来,他利落的打开车门上了车。

“苏三少,恭喜订婚,我这腿上有疾,不方便参加,等你大婚之时,唐某人一定到场。”唐晖边说边放下拐杖,对着苏念南拱了拱手。

“唐公子又何必客气,说得这般外道,伤重这么多时日,我倒是认识一些平京的名医,要不要请来给唐兄会诊一番,也好康复得快些。”苏念南神色波澜不惊,却没有看唐晖,只是将视线落在地上。

“康复不得了,没有截肢都是万幸了,他唐都督可真是够狠,都说虎毒不食子,恐怕说我是捡来的,旁人都信得了。”唐晖褪去脸上的三分笑意,一张带着脂粉的脸更显得惨白冷森。

“不过,我真是没想到,三少做事如此利落,平京一行如此顺利,说起来,你也不损失什么,浓情狂浪繁花已经乖乖入瓮, 何愁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不入门呐,古往今来,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只佩服苏公子,万花丛中过只身不沾,道行倒是高,非凡品不采撷,改日有空苏兄教教我?”

“逢场做戏罢了,我比起唐兄可差得远了,又岂敢班门弄斧。”苏念南目光微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唐晖抬眼一瞥:“秋翩的父亲也升了总参谋,看来这战事是近了,苏三少是怎么打算的?秋泽大元帅可有给你指示?”

“我也会一同前往前线,战时会破格任命,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食言。”苏念南松开令他快要喘不上来气的领结。

“我与秋翩刚成婚,不可能纳妾,即将兵荒马乱,还请唐兄帮我将言小姐送去港珠岛。”苏念南心中如翻江倒海,他即将上前线,能不能有命回来都是两说,怎么还会奢求,素素给他这个“负心人”做姨太太?

“当然了,苏三少一诺千金,事成之后,言小姐我会亲自送她去港珠岛。”唐晖意味深长的回答到。

“言家的布庄的买卖我也投了不少钱,如今言小姐是大当家的,若她有什么闪失,恐怕我这生意是要血本无归了。”苏念南沉默了一瞬:“我很快就要动身去驻地了,还麻烦唐兄让我跟她见面交待店里之事,顺便辞个行。”

唐晖轻蔑的一笑,点了点头,从后视镜里给了司机一个眼色:“去元街赌马场。”

夜色降临的时分,空荡荡的赌马场外,唐晖去接人的车终于开了进来。等得心焦的苏念南,已然魂不守舍。

言怀素刚下车,唐晖便叫人给她松了绑。言怀素见到唐晖,想起她两次被绑,亦想起袁婕被被侮辱后的惨状,抬手就给了唐晖一巴掌,唐晖满脸的脂粉上便多了五个指印,当即心下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