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烟放回烟盒里,坐到露台摆放的桌椅前:“二哥有大夫人帮衬,从来都不愁钱花,而我作为苏家第三子不过是空有其名,在那个家像个寄居的外人,哪里有钱。”

“从学堂毕了业,我就开始给学堂做翻译工作,勉强赚个住宿的钱,那时在平京闯荡,没少打工,挣不了几个子儿,有时遇见以前学堂里的同学更是尴尬,后来我在学堂认识了给宫里古器做修复的余叔,他说我长得像他少年夭折的儿子。”苏念南顿了顿。

“他是造办处宦官出身,将我认作了干儿子,而我为了学得他的绝学也没少下心思,可他还真像个父亲,是真心待我好,又事无巨细的教我手艺,那种温暖我已很久没感受过了,逐渐我也跟着修补古器挣了一些钱,便想留在平京。”

苏念南沉默片刻,眉头微皱:“谁知道人生自是难顺遂,一次他去一个长官家给古画补色,一个不慎被这位长官家的孩子弄洒砚台毁了画,这位长官归罪下来,竟叫人赏了他几个时辰的乱棍,我赶到的时候,他身上整个衣服都被血浸透了,我背起他,他身上的骨头都碎尽了,像没有骨头一样,没到月亮升起来就断气了。”

“他们怎么这般残忍?”言怀素听到这儿愤然道。

“在很多达官显贵眼中,他们不过是一个可以彰显富贵的新鲜玩意,以前伺候皇帝的,现今却伺候了他们,他们就成了皇帝,生杀赏辱都随自己高兴。”苏念南不自觉的攥紧了拳。

他嗤笑一声:“当时,为了报仇,我在那长官府点了一把火,可是刚冒出烟来就被巡逻的警察抓了,那时候我突然明白在这世上没有钱没有权,人就像风中的浮萍,很容易就湮灭了。即使人有明志、有高洁,想要抨击世道、反抗,若是默默无名的人,宁死也难成功。后来我被卡佛里亚先生保释出狱,我回了寒城,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我绝不想再重复,那种无助又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人生的难,有时候是人成长的一味良药,如果没有这些就没有今日的苏念南,我理解的可对?”言怀素将身上的西服外套紧了紧。

“苏小姐也是明白人。”苏念南赞许的眼神落在言怀素身上。

言怀素似是被他感染,也讲起自己的事:“像我这般小门小户深宅出身的女子,一度也是过得糊涂,在爹爹的庇护下是严格、忙碌、按部就班的日子。而他一去世,一切就都乱了套。他弥留之际交待我的忠告,我都没记住,脑海里只有他逐渐虚弱的呼吸,和不知是汗还是什么的水打湿的床,那些从他身体流走的分明是命,可是他一口水都喝不下,我才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是谁人也挡不住的。”

言怀素低下头:“家中铺子那会儿是真的艰难,已经亏了很久了。后来若不是大哥回来,然后,你就出现了……我虽然因为一度不信任而歇斯底里,但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言怀素讲完和苏念南对视着,然后笑着对苏伸出手:“看来我们倒真是同样的天涯沦落人,做真心朋友在合适不过了。”

苏念南握住言怀素看似柔弱无骨的手,言怀素用温热的手回握了他。

这会儿,月亮已悬空高挂,正赶上这个月阳历十五,月亮像一个不小的白玉盘。两人握住的手,被月光在地上画出亲昵的影子。在圆月柔和的剪影下,两人相视一笑。苏念南头次遇到这样的女人,她的单纯率直和义气,让他不知不觉吐露了很多不曾对人讲过的话。

大概两人在露台桌椅做的久了,有服务生过来送酒,两人这才松开了手。

“我刚才已经观察到了,那个你很想见的绣扇老板,我这就引荐给你。”苏念南率先打破这气氛。

言怀素很是高兴,随他返回了宴会厅,直奔那老板身前。

那老板见到苏念南很是热情,又是夸赞又是介绍自己生意的。苏念南提起上次在店里订的扇子,有人说很眼熟。

言怀素打听道:“马老板那扇子是如何做的,我看好似在哪里看过这种绣样。”

“我这都是用进口机器做的,这机器很高级什么绣样都能做的出来。”

言怀素有些疑惑但是又不明白,难道机器这么神奇,还是他得了不得了的手艺人呢。

99.早

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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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甜

请珍惜这一点点甜 (ㄒoㄒ)

第十二回 线索

“我也没有必要骗你,我手里有机器的相片,不信二位可以看一下。”马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相片,递给两个人。

言怀素拿过与苏念南细看了一番,片子上有这位圆头圆肚拿着蝴蝶绣样的马老板、有大型的作业机器、还有技师模样的人,两人站在一起面向镜头这么一张相片。

言怀素看过用眼神询问着苏念南,苏念南并未表态,反而收回照片还给了马老板:“马老板连这照片里的绣样都十分精美,看来这造谣之人只是嫉妒马老板生意罢了。”

“那是自然,我这可是国外进口机器,无论什么绣样都可做出来,何必出去偷师呢,我这机器可先进着呢!”马老板摸了摸耳朵替自己辩解道。

言怀素听这话不舒服的很,什么绣样都能做的出来,那就是拿着别人的绣样去仿制也可以了?分明暗含着“拿来主义”的意思。她愤然不平的想追问两句,却被苏念南拦了下来 。

“听说马老板最近在找投资商,不知苏某可否有这个荣幸,择日亲自上门与您详聊,马老板务必留一个府上详细地址给苏某.......”苏念南一番合作意向说得马老板开怀,一五一十的交待了自家住址,两人交换了名片,苏念南拉揽过言怀素的肩膀,将她离开下了楼。

言怀素有些负气,十分不情愿的跟他下了楼,到了外面,苏念南的司机迎上来,见苏念南揽着言怀素愣了一愣,苏念南摆了摆手叫他待会儿过来,便带着言怀素去往宴会楼西侧花园中的凉亭。

“消消气,还记得扇子上的绣样吗?”

“是追花蝴蝶。”言怀素抱着肩膀靠在凉亭的白色柱子上。

“对,我还记得扇子上的蝴蝶的翼翅是双层薄纱有纷飞仿真之意,而花朵的刺绣匀称、干净剔透,不可能是机器做出来的,我也曾考虑过要购置这类机器,可一则是机器出的绣样有些粗糙,二则不止价钱贵后续维护费用也相当高,成本高产成品也卖不上价,是只可走量的生意,还需要很多的资金支撑,这位马老板我早已派人查过一番,他做生意两年,铺子不过两三间,只有一间是刺绣相关的,十分蹊跷,若不是有人因为他家绣样独特引荐给我,我也不会注意。”

“那你为何不拆穿他?”

“咱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既然敢仿制,就没少下功夫防范,他连机器照片都拍了,十有八九是摆拍,若是咱们要验真假提出要去厂子里,他都有本事照相,还没本事找个假场子供咱们转上一转吗?其实这外部有问题,很多时候是树烂先烂根,还需从言府查起。”

“你是说?”

“此事需你身体力行,绣一个以前从来不做的什物,还要便于携带,平时也要有意无意的在府里人前提起.......”苏念南眼中闪着惯有的狡黠,这一次言怀素却不那么反感,还听得津津有味。

“这回素素小姐不气我了?”苏念南打趣道。

言怀素笑眼如月牙弯弯,她点点头,乌黑的及颈卷发动了动,和她洁白的颈脖好似一对交缠的黑白天鹅。苏念南错开目光,走下凉亭的台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笑意正浓的言怀素,被她感染得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第二日言怀素晨起做了一个荷包,自她娘在她 14 岁那年去世,她已很久未有过荷包了,根据苏念南的说法,她在荷包内放入肉干和鱼骨磨成的粉,佩戴后在府内和店内都来回穿梭,给几个平日里爱说闲话的透露:是友人买来送她的,她很是不喜欢,但是碍于人家心意,勉强带在身上。不出一个礼拜果然在她夜里沐浴后,荷包就不见了踪影。

犯人定是她房内的一众佣人,才知晓她入浴时辰,并了解如何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无声无息的偷走东西,她与苏念南一早碰头,两人推测应该是女子无疑。于是她召集了自己房内一众丫鬟,领出守宅的小黄狗,给他喂了沾有鱼粉的肉干,然后放开绑绳,这小狗东嗅西嗅最终扒起了一个人的裤腿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厮阿介。

这意料之外的情况,着实困扰了言怀素。而小厮阿介则跪下“咚咚咚”的磕起了头,一口一句“冤枉啊,冤枉”,一幅当代男窦娥的模样。

言怀素开始思考,是哪里不对,还是一开始推测就错了?她叫人拉走阿介,小黄狗又回头先后蹭了六个人。唯独有一人幸免,原是大哥院里的莺儿,因为平日说话嘴利了些,大哥不喜欢,便转来了她这儿。

但是这伎俩未免太不聪明,好一出嫁祸身边人,一心脱罪的戏码。

不过她又想起,苏念南与她碰头时说过要有证据,才能“定罪”的道理。她与管家伍伯悄悄耳语了几句,伍伯点点头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