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鹏嘴角紧绷，垂下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半晌也不吭声。

余光里白玲绕过病床，小声说：“那我和姐姐就先走了。”

“……我送你们。”我还是客套了一下。

白玲一脸嫌弃，走到许秋凝面前：“得了吧，你还是先哄哄你家小罗鹏。”

“那你们到了住的地方记得发个短信告诉我一声，这回不行了，我下次再请你们吃饭。”我嘱咐道。

病房的门咔哒合拢，两个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直至消失。罗鹏飞速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特别委屈地扁扁嘴，紧接着伤心地抽噎了起来。

他一哭，我顿时被吓得头皮发紧，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我见罗鹏掉眼泪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里他不是在怼我，就是在一边怼我一边亲我，虽然在床上处于下位，但我们两人相处时，他表现出的还是一副属于直男的大大咧咧和强势，示弱也是极少的。

我挨着他坐在床边，双手捧住罗鹏的脸哄他，用拇指蹭去从他眼角落下的泪水。罗鹏刚做完手术，挂着水，插着管，平躺着动弹不得，只能哭着任我揉来搓去，像是个因为主人忘记喂饭而委屈伤心的小土狗。

“别哭啦，哪里难受吗，是不是刀口疼，”我用尽毕生温柔，低下头亲了亲他干裂起皮的嘴唇，说出来的话腻歪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我没有陪你是我的错，我现在回来啦，之后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君阳……”他眼泪一会儿就止住了，略微偏了偏脑袋，声音微弱地叫了我的名字，“孩子没有了是吗……”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地刺进我的皮肉，刺得一阵钻心的疼，痛到又不能喊出来，我的手指开始颤抖起来，不得握了握拳才让它们停下来。

我扯出一个笑容，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出一个得体的回答，喉咙像是被堵住，无法发声。

罗鹏的神色也黯然下来，他呆呆地看着我，看起来真的很难受。我从旁边的柜子上抽出一张卫生纸，手垫到他的脖子后面，给他擦了擦淌出来的鼻涕水。

我嗫嚅了几下嘴唇，只觉得现在说什么都如同放屁，但还是苍白无力地安慰道：“不怪你……”

“……我有点冷。”

过了一会儿，罗鹏又跟我说。他声音一直很低很低，有气无力，吐字也模糊，我不得不仔细听，才能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也不知道是做完手术都会这样，还是别的原因，罗鹏的肌肉时不时不受控制地小幅度痉挛一下，一直打着寒战，我伸手进被子里摸了一把，他的双脚冰凉，脚底还有点湿。

“我去帮你问问有没有暖水袋。”我说着，又亲了他一口。

“那你记得快点回来。”罗鹏巴巴地望着我。

我在他的注视下走出了病房，找她们要了一个暖水袋，又把医生也叫了过来。医生看罗鹏醒了，又给他大致地看了一下，问了问，让我这六个小时照顾好他，不能喝水，最好也不要睡觉，明天就会好很多，通气之后也可以进食了。

我把暖水袋塞到罗鹏脚底下，将吊瓶调慢了一些，自己握住他扎针的那只手，给他暖和着。

“我想让你陪着我……”罗鹏艰难地动了动脖子，要求道。

“我这不是陪你呢。”我弯着腰脸对脸跟他贴了一会儿。

“你能不能上来抱着我…”

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撒娇，还是那种黏黏糊糊的小女生的撒娇，一米八的猛男朝我嘤嘤嘤，我的心却快要软成一滩水，然而却故意说道：“不能。”

罗鹏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孙君阳你死了。”

我笑起来，赶紧亲着亲着一通哄：“你让我现在跟你躺一张床也不现实，我就坐这儿，哪也不去，好不好。”

“那…你摸摸头……”

“什么？”我断了弦，又问了一遍。

罗鹏不太好意思地往我手底下拱拱：“摸摸头。”

我总算是听清楚，觉得他可爱死了，又有些想笑，但不敢表现出来，怕罗鹏恼羞成怒，听话地把手放在他毛绒绒的头顶，一下一下轻轻地摸着。

他不说停，我也不停，觉得自己都快变成永动机，心甘情愿地给他摸着头。

“困不困？”

病房没有表，我也懒得看手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罗鹏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

“刀口好疼。”罗鹏眨眨湿润的眼睛。

“怎么搞的？”我一下紧张起来，“我去找医生去。”

“没关系的……应该只是麻药劲儿过了。”罗鹏脸都皱起来，勉勉强强地回答，等了一会，他估计是开始适应这种疼痛了，堪堪放松下来，只是神色委顿，也不讲话了。

我咬咬牙也不敢睡觉，冲了杯咖啡，一直到了后半夜还在醒着，罗鹏伤口疼，不能吃东西，血压也上不去，眼睛半睁不睁，胃里发空，身体不舒服，不停地动动胳膊，偶尔还冲我哼哼唧唧地撒娇。

我靠在床头陪着他，一直睁着眼睛到了天亮。眼看蓝色的窗帘缝隙里，一片浓黑的夜色，渐渐的，开始变得稀薄，开始有鸟鸣，然后越来越亮，最终成为了淡淡的蓝色。

大学毕业后，我就没有再通宵成这样过，硬是熬到天亮，双眼干涩，脑袋里也昏昏沉沉。

医院里虽然有声音，但绝对称不上吵闹，罗鹏也浅眠了过去，闭着眼睛，看起来真的像乖顺的小动物。

我松开他的手，把被子里凉透的暖水袋拿了出来，又碰碰他的脚，好歹没有一开始那么冰了，应该也不会很难受。

吊瓶已经见了底，我起身出病房，刚把护士叫进去，就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我一下子停住了，死死盯住他。

罗旭。

光线正好，他脸上很明显的青一块紫一块，罗旭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我，脚步一顿，同样停了下来。我们两人便面对面地碰上了。

我本以为，见到我，他会愤怒仇恨，会惊恐，会不屑一顾，会扭头就走，然而，他没有露出任何一种我猜测的神情，反而倒是有些空茫疲惫。

见我一直望着他，罗旭慢慢地走近了。

“我爸昨晚走了。”

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