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也收了,人也哄了,倪守仁瞧她心情还算不错,于是试探问道:“小姐,您和这位小爷,今儿去哪玩了?”
“去他家别院了。”
倪守仁微诧,能在香河有别院,这小爷来头也不小啊。可也是,能和西宁侯家嫡小姐玩到一起,想来非富即贵,不过眼下他可顾不得这个,又谄笑道:“别院啊,那我今儿怎瞧着你们是朝西边去的呢?西边可没什么大户别院,都是些贫民罢了,您不会是去找他们去了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哎呦,我的二小姐呀,您还真去了?您可别听他们胡说八道,那帮佃户都穷疯了,没一句真话,见不得人好啊。”倪守仁痛心疾首道。
宝珞笑了,抿了口茶。“有没有真话,明个就知道了。逛了一日,累了,歇下了,倪庄头请自便。”说罢,她理都没理他,起身去了内室,临到门口,她含笑转头,悠然道了句,“倪庄头,谢你药方了!”便掩上了门。
倪庄头呆住,这什么都没问出来,还搭进去个方子,他瞅瞅叶羡,叶羡清冷摇了摇头,笑道:“有事要忙,不陪您了。还有,你下次再跟踪,找个手脚利落点的。”说罢,他也起身离开了。
这会儿倪庄头算反应过来了,顿感大事不妙,拍了下脑袋赶紧回了正房,门一关,立马嘱咐起来。他让岳父带人去乡里让这帮佃户们把嘴管严了,一面又让自己的侄子连夜去香河县衙,通知杨知县,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刚亮,倪家庭院里便聚了一群人,这里面不但有自家的佃户,雇工,还有些半点关系都沾不上的农户……倪守仁瞧着满院子的人,神情狰狞,呵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蛋!”
“我让进的。”宝珞应声。
管事从房里搬了张椅子,她慵然稳坐,冷清清地看着倪守仁。
“二小姐,您这是何意?”他目露凶光问。
宝珞不惧,看了眼人群中的叶羡,叶羡淡笑颌首,嗓音清朗便道:“今儿东家在这为你们主持公道,想说什么便说罢!”
“我看谁敢!”倪守仁大吼。
这一声狮吼,大伙还真是被吓得一个激灵,不过看看面前这位淡定的小爷,想到昨晚他挨家劝慰保证,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他们心下一横,索性豁出去了,就算今儿不说,早晚也得被这个“你不仁”榨干而死!
“倪庄头,他瞒着主家和我们欠两份租约,一份五成,一份八成的,其中三成都被他赚去了。我们辛苦一年,粮食只余两成,连杂税都不够交,人都快饿死了,他还带人来逼,我这条推,就是被他打断的!”昨日见过宝珞的那佃户带头指责道。
倪守仁瞪着他哼笑。“我怎记得,你那条腿是去隔壁寡妇家偷人,被打的呢!”
那佃户被臊得不行。他确实和隔壁丧夫的吴家大嫂好,那是因为他妻子重病,抓不起药而亡,他带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而吴大嫂丧夫,家里没有劳动力不说,为了换口吃的活下去,她仅有的几亩地也被倪守仁给骗去了,这才不得不依靠了自己。他们凑在一起,无非是为了活命,若不是被倪守仁逼的,他们何以至此。
倪守仁不说这还好,他一提,不仅这佃户,连同他身后的大伙也不干了。统统站出来斥责倪守仁的罪行
收租高便罢了,他威逼陷害,迫使人低价卖田与他,不卖他便去闹,如今他自家的庄子就有百亩,而且他田里的树苗全都是从东家果林里挪来的;他自家养马,任马去周围农户家的地里践踏,好好的麦苗都被糟践了,而那马赶又赶不走,碰又碰不得,一旦马出现了问题,他反倒怪在农户身上,非农户包赔不可;提到马,更有几个农户怨恨,谁若是惹了他,他便偷偷弄死谁家的官马,报官无果,只能任赔,赔得是倾家荡产……
这些事,压在农户心里有若洪水,破堤后一发不可收拾,一条条罪状不间歇地数落,越揭发越愤怒,连宝珞随性的护卫管事都听不下去了,然再瞧瞧倪守仁,面不改色,还颇有点自得之意。
人群里冲出个书生模样的人,咬牙切齿道:“他放印子钱,我去岁乡试,朝他借了二十两。入城前说得好,两分利。可瞧我为中,便坐地涨价,今年春天竟要我还他二百,我换不出,他,他儿竟把我娘子强行拉走,做了小妾!”
倪守仁闻言又笑了,鄙夷道:“你没出息,还不许你嫁婆娘另攀高枝?跟你这穷酸秀才,连口饭都吃不上,到了我家,好吃好喝供着,你比得了吗?”
“好吃好喝?我娘子三月怀胎,生生被你们给折磨没了!”
“哟,都成我家人了,还能让她揣着你家的种?”
“倪守仁!”那秀才大叫一声,撕心裂肺。
倪守仁却冷笑。“来吧,还有谁想说,一并说了吧。”他遣人也搬了把椅子来,二郎腿一翘,怀里还捏了把青瓷壶,对着壶嘴一嘬,丑陋卑鄙之相,真相让人冲上去揍他。
众人气得怒而不语,他阴冷一笑。“都说完了?说完了该我了?来,都他娘地给我记下,一个都别落。今儿站在我院子里的有一个算一个,敢诽谤我!看我不告到县太爷那,让你们一个个爬都爬不出去!”说罢,他还不忘挑衅似的瞥了眼宝珞。
宝珞依旧淡定,鼓捣着昨个叶羡给她的两只小核桃,哼了声。
然就在此刻,门外忽然响起一声:“谁要告到我那,又要谁爬不会来啊!”
众人闻声回首,都愣住了,便是不识其人,也认得他身上的这身官服。倪守仁微诧,随即茶壶一甩,忙不迭地奔了上来,一脸积笑道:“哎呦,杨大人,怎么是您啊,您怎来了。”
杨孝起垂眸睨了眼这个比他还高,却卑躬屈膝,低到他肩膀头的人,哼道:“不是你遣你侄子来找我的吗!”
“是啊,可您派个人不就是了,哪敢劳县太爷您大驾亲临啊。”说着,他眼刀子剜着众人。
一听是县太爷,这些农户定不住了。官者为天,尤其还是父母官,吓得他们如秋收的麦子,倒了一片。杨孝起瞄着跪地的一众人,问道:“到底何事?”
“大老爷为我做主,他们造谣诽谤我!”倪守仁委屈道。
“哦?如何造谣的,那本官可得听听。”说着,杨孝起旁若无人地坐在了倪守仁的椅子上。
倪守仁得意,瞥着被忽视的姚宝络。杨孝起就是他的王牌,只要府衙不指证他,那他就是清白的,谁拿他也没办法。她是西宁侯府的小姐又如何?无凭无据,她若敢来硬的,他明个就敢入京,道他西宁侯府霸道专横,仗势欺人!
面对杨孝起,众人头都不敢抬,哪还敢出声。倒是倪守仁,一条条添油加醋统统道了来,还指出每条每句话都是哪个说的。主簿一一记下,呈给杨孝起。
杨孝起瞥了眼,摆手道:“画押。”
主簿得令,在衙役的监视下,让农户挨个按上手印。
画押这事,在百姓眼中,不是认罪就是买卖契约,都带着天生的恐惧感,故而面对着红印泥都怂了,求情的,拒按的,哀嚎一片,可杨孝起却面无表情,兀自饮起倪庄头给他准备的茶水来。
好不容易算是都按全了,主簿递上来,杨孝起过目,指着最上面的一张对倪守仁道:“你也来按一个吧。”
倪守仁愣。“我也要按?”
杨孝起给了他一个眼神:你说呢!
倪守仁哼哼地笑了声,反正这帮人他是告定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当他好惹!于是没含糊,一个指印便可的文书,他竟义愤地按了整个手掌上去。
瞧着他那粗样,杨孝起满脸的嫌弃,放下茶盅道了句:“抓人吧!”只见几个衙役噌地将倪守仁围住,三下两下便捆了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按倒在地。
“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倪守仁惊恐道。
杨孝起笑了。“什么意思,倪庄头,你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这么多人联名告你,你不该拿?”
倪守仁急了,想要起身,却被按得紧紧的,他像个爬虫似的挣扎拱着,大吼:“不是他们告我,是我告他们!他们诬陷我!他们造谣!”
“造谣?这证据确凿,何来的造谣呢?”杨孝起反问,他拈起了那张印着手印的文书哼道,“你押都画了,罪都认了,这会翻供,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