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煦心下一喜,这是能出门的意思了,再一想,阙修这人之前惦记过玄渺,最好两个人看对眼了;这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玄渺突然放自己一条生路,不论如何总归是好事。

玄渺当真言出必践,直接带着徒弟回到斡元宫。

皇明煦和往常一样紧随在师尊身后,只是刚一进山门就觉着不对劲,怎么处处张灯结彩,比夙渊拜师那回还要铺张,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事。待到走了几步见到熟人,更是如芒刺在背,旁人都古古怪怪地看着自己和玄渺。

罗妙思像离弦的箭一般猛然从人堆里蹿了出来,想拉着皇明煦讲些什么话,又见到玄渺在旁,师尊积威素重,低下了头不敢多嘴。

皇明煦想着这是在人前,玄渺真人总不至于不要脸到了这个程度,多少会收敛行为,于是大着胆子和师尊告别道:“师弟有话像对我要说的样子,我跟他过去商量一下。”

玄渺果真没有阻拦,只是说了一声好,又嘱咐道:“今晚来山洞天找我。”

罗妙思引着大师兄来到无人处,一路上皇明煦顶着无数欲言又止的目光,一向豁达的他也觉着毛骨悚然起来,他忧心忡忡问罗妙思道:“是不是我看起来受过外伤,师弟师妹们都很担心我?”追+文!二\三O6久&二$三久6^

师弟立刻道:“不是,咱们这些好师弟师妹们才没这样体贴。”他一意要卖关子,四处张望确定没人,这才关上教习室的门,神神秘秘说:“我就知道,大师兄还说我没眼力,我眼力好得很。”

皇明煦在玄渺身上早已经耗尽了耐心,这回连师弟也不肯直接说话,偏要自己去猜,沉着脸皱眉道:“罗妙思,你和我打什么哑迷。”

见到大师兄急了,罗妙思也不敢再卖关子,小心翼翼道:“大师兄,你瞒得我们好苦啊,本以为我们是铁兄弟,怎么我还是最后一个知晓这件事的,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当朋友。”

“你说的什么屁话。”皇明煦心里有了不祥预感,又不好意思直接揣度,只能逼问罗妙思,“你说我瞒着你什么事?”

罗妙思脸上先是写满看热闹的心思,看样子大师兄确实不清楚情况,笑容迟滞在脸上,最后化作不可思议:“不是吧,大师兄你真的不知道?”

皇明煦没说话,冷冷地等着罗妙思。

见状师弟越加不敢随意开口,试探性地问道:“这可是师尊……师尊跟长老们提的,师尊是不会错的,对吧……?”

大师兄还是不说话。

“那……那再是有点误会,也不至于合籍之礼搞错了对象吧……”罗妙思简直不敢相信,立刻拔腿就跑想跟大家都说一说最新鲜的发现,被大师兄揪住后领质问道:“谁的合籍之礼?你讲清楚。”

罗妙思眼神先是看了一眼皇明煦,又看了一眼天花板,最后嗫喏道:“你……你和师尊的……”

皇明煦恍如遭了晴天霹雳,心想难怪师尊肯放他走了,有这茬在等着呢。

罗妙思踮着脚尖不敢离开,又抑制不住心里的骚动,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师尊是不是想给你个惊喜……”

皇明煦黑着脸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说。

正在两人尴尬的时候,教习室的门忽然被拉开了,来人身形高挑,仙姿玉色,正是阙修。

他将情形尽收眼底后,笑了笑,越显国色:“听你的师弟们说你在这里,我就找来了,前些时间月余没得到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已经短寿死了。”

皇明煦没心思和他寒暄,回话敷衍:“还好,谢谢。”

阙修似调侃似认真地问道:“新郎官怎么不高兴呢?我亲弟弟可是替你高兴哭了。”

这话听起来也没多少善意,皇明煦连话都懒得回就预备离开。

然而阙修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堵住去路,成了一个逼问的态势:“我那时候让你去找玄渺求助,万万没想到你求到了他的床上,如此看来首先反目成仇一条是践行不了了,玄渺真人疼你还来不及。”话里满是鄙薄,就算罗妙思也听出来了,怒道:“你怎么说话的?”

皇明煦不轻不重地阻了阻罗妙思:“好了,外人怎么说我们也管不着,走吧。”

不知这话哪里触了阙修霉头,他忽然抓住皇明煦肩膀撞在门上,五指几乎要紧掐到肉里:“说得好,我原来是外人。”

原本皇明煦身上灼伤和被飞蛾啮咬出的伤口都还未痊愈,撞在硬物上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细微的血腥气在空气里蔓延。阙修脸色瞬时变了,松开桎梏迟疑道:“玄渺真人玩得这样大?”

“你在说些什么?”皇明煦见他胡言乱语引到了师尊身上,不由得也动了真怒。

罗妙思眼见自己人落了下风,想去搬救兵,正在这时远远瞧见长老慕凡桃领着一个陌生少年过来了,师兄弟二人立刻收敛了剑拔弩张的状态,迎了上去。

慕凡桃先是恭喜了合籍,惹得皇明煦尴尬不知道如何回应是好,又拉出躲在身后的少年道:“你说巧了不是,你刚要合籍,亲戚就找上门来了,恰好喝一杯喜酒。”

皇明煦和罗妙思面面相觑,修士对亲戚一词大多没什么概念,更何况皇明煦已经百余岁了,便是俗世有认识的亲属也该早成了一抔黄土了。

少年的样貌确实与皇明煦有几分相似,又更稚嫩青涩一些,十六七岁模样,见到他像是鼓起了勇气,最后细如蚊蝇的开口道:“小太爷爷好……我是皇思淼。”

皇明煦有生以来头一回多了个小曾孙,一时手足无措,问慕凡桃长老:“我是不是该包个见面礼?”

慕凡桃吃吃笑道:“也可以,拿金银珠宝一类给常人正好。”

皇明煦得救一般赶紧道:“好的那我跟他回住处去找找。”竟然就此想领走皇思淼,顺便把这堆人都抛开。

阙修不直接阻碍,只是平静质疑道:“常有世人贪婪,以为和修士攀上关系就是一步登天,更何况修士较常人长寿许多;只喊一句太爷爷,空口无凭。”

这话有理,就连罗妙思也浮现出琢磨神色,他心中大师兄千好万好,有人想冒充他的亲戚也不是不可能。群洱>彡〇流久]洱彡久流

皇思淼茫然不知所措,小声道:“我太爷爷和皇仙长是兄弟……我不是冒名顶替来骗钱的。”他容貌极好,又年纪小,在一众成年修士里越显身形纤弱,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风姿,慕凡桃怜悯他,摸了摸头道:“你不要怕,我们都是讲道理的。”

阙修继续冷冷道:“况且怎么出现这样巧,正在……结亲的前夕来了?这不是攀高枝是什么?”

皇明煦阻止道:“我也没什么可攀的,他和我长得这样相似,应当是亲戚了。”他和缓语气,牵起皇思淼的手,“走,今天先住我那儿,等你要回去给你带些礼物。”

话已至此,阙修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反而皇思淼咬牙道:“我……我太爷爷当真是皇仙长的哥哥,你们如果不信,可以滴血认亲。”说到最后,被逼得眼泪盈眶,委屈至极,捉着皇明煦袖子定要以证清白,“我是千辛万苦跋涉来找小太爷爷的,今日却被污蔑成骗子,要……倘若证明我是假的,你们就杀了我吧!”

看着小曾孙被迫得不惜自证的决绝模样,皇明煦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火气,冷冷道:“那么大一个人,净会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阙修刚要发作,慕凡桃长老打圆场道:“阙修真人的怀疑也是合理……”听到此处罗妙思嚷道:“长老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呢?”

慕凡桃又补充道:“我这里有一桩法宝,正是……”她想说这桩宝贝其实是斡元宫之前某位男修士对配偶忠诚有所怀疑,费尽心血制成的一件法宝,名为滴骨合血法器,专门用来亲子认定,但这样说出来未免有些不入流,只好含糊道,“可用来鉴定亲缘关系,要是信我,就各刺一滴血就是了。”

其他人未开口言语,皇明煦心里其实也觉得这曾孙来得太巧太怪,但是就此揭穿又怕这孩子走了绝路;没曾想皇思淼率先应了一声好,眼里目光灼灼,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

阙修好整以暇,像是等着这个小骗子被揭露真面目。

事已至此,慕凡桃只好取出滴骨合血法器,静置在桌面上,这是一个青玉做的小碗,内里雕着两尾小鱼,活灵活现。她又从芥子袋里取出一套银针,犹豫地牵起皇明煦的手,轻声道:“就算这孩子不是……不是你的亲戚,我们送他出去就是,别让他寻短见啊。”

皇明煦应了,慕凡桃松了口气,在他指尖一刺,血滴在青玉小鱼口中,小鱼瞬时活了过来,在碗壁上游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