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说出这句话后也后悔了,我这个人偶尔会很刻薄,我知道。可我又固执高傲,我不会让他察觉到我的悔意,先挂了电话。
见到王延之是在我们签婚前协议的那天,婚前协议是爸爸的私人律师拟定的,长达二十多页,我粗略看了一下,基本上都是对王延之的限制和要求,说白了连倒插门都不如。我跟爸爸反应过是不是再调整一下,但凡有点自尊心的人看到这份协议都会受伤,把他惹急了结不成婚是小,耽误了记忆移植业务推广就糟了。爸爸只回了我一句,让他看看再说。
那天王延之来的时候没有带律师,我故意把办公室让给他,回避一下,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阅读婚前协议。可王延之没让我走,他进门后就坐在沙发上,从律师手里接过协议,二十多页的条款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匆匆掠过就签了字。律师都很诧异,再三跟他确定是否可以去公证了,王延之点头。
律师走了后王延之在我办公室逗留了一会,他磨磨蹭蹭的,支吾了半天后让我给他拿瓶冰水,然后居然就松弛地仰头躺在了沙发上。
他那天穿着一套浅灰色休闲装,半长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疲倦,眼下清晰可见黑眼圈,我把水拿过去时他闭上了眼睛,仿佛累坏了,已经睡着了。我站在旁边看着他揪着眉头休息的模样,心事重重的,一点也不像要结婚的准新郎,倒像个即将嫁女儿的不甘不愿的老父亲。
想到此我笑了下,他敏锐地听到声音,突然睁开眼睛,问我笑什么?
“签了卖身契的感觉怎么样?”
我猜我脸上的笑容一定又很刻薄,很讨厌,可他似乎并没有生气,而是突然抓住我的手。
王延之躺在沙发上拉着我的手,他很少有这样主动的动作,我想把手抽出来,他又加重了力气,同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迎向他的目光,探究着观察,却什么也感知不到。
他又握了握我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良久后,才松开,转身面朝里,背对我说道。
“我能不能在这休息一下?”
手心一阵空荡,我看了看表。
“只给你半小时。”
“够了。”
没多久他真的睡着了。
签协议的第二天我们都腾出一天忙婚礼的事,在一天之内做完了婚礼前所有工作。我们先是一起去看了看爸爸准备的新房,然后和婚礼团队沟通了下仪式流程,晚上又去试了婚纱和礼服。
婚纱是早就选中的,但因为还需要繁复的手工活耽误了些时间,婚礼前两天才送到。整个婚礼筹备阶段最让我心动的大概就是穿上婚纱那一刻了,有人说再坚硬的女人穿上婚纱时都会被融化,有一定的道理,我从没见到自己那么温柔的样子。
帮我穿婚纱的设计师笑盈盈地看着镜子,问我要不要出去给新郎看看?他一定很期待,很满意,设计师强调说。我犹豫了一下,遏制住那股冲动,冷淡地说,先脱下来吧。
我走出试衣间后看到王延之坐在外面的沙发上,他穿着他的礼服,一套非常修饰身材的深蓝色定制西装,又罕见地将头发整齐梳在脑后。
他看到我后站了起来,眼神里的失望一闪而过,恰好被我捕捉到了。不知为何,我也有些失落,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按照习俗婚礼前一天新郎新娘是不能见面的,据说见了面后婚姻会不吉利,朱景怡很迷信这一套,前一天早早就把我叫回爸爸家不让出门。其实她大可不必,即便不回家我也见不到王延之。这么久以来如果不是我主动约他或者找上门,他几乎不会来找我。
但在我们婚礼前一晚,莫名其妙的,王延之居然像个愣头少年一样偷偷跑来见我。
那天晚上大概十点多了,我去关窗时看到房间窗下站着一个人影。他见到我后小声问,我可以上去吗?我住在二楼,楼下是一个小花圃,灯光很暗,我通过声音辨别出是王延之,纳闷他是如何躲过爸爸家重重安保跑到这里的。
这时他又问了我一遍,我可以上去吗?我反问,你能上来吗?王延之像是得到我的许可一样,踩着一楼的窗台,再顺着空调机箱几下翻到了二楼,来到我窗前,然后说,拉我一把。
我把他拉进来,恍然问他,你之前这样来过?他点头。我有点意外,这个细节我在术前评估视频里没有提到。
王延之进到房间后熟稔地坐在窗户下面的地板上,喘了喘气,他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短袖 T 恤,袖口处微微卷起,领口被脖子上留下的汗浸湿了一小片,配上他刚才的莽撞行为更像一个青春少年了,与他平时斯文持重的样子判若两人。
可他不是个莽撞的人,我问,出了什么事吗?他摇摇头,没有。我有些急了,那你来这做什么?他问,怎么了?我脱口而出,不吉利。王延之看着我笑了笑,语气中夹杂着愉悦。
“你还这么迷信吗?”
“朱景怡说的。”
“你在乎吉不吉利吗?”
他眼神很认真,让我有些尴尬。我随口说了句,随便吧,然后也挨着他坐在地板上。王延之收了收笑容,问我有没有酒,喝一口权当提前庆祝了。我把房间灯调暗了一些,让他别出声,接着轻手蹑脚下楼,从爸爸的酒柜中拎了一瓶红酒上来。
我和王延之各自倒了一杯酒,轻轻碰了一下,说了句祝我们新婚快乐,然后笑着喝下去。
我突然觉得那一刻很有趣,我和我的新郎在婚礼前夜瞒着家长偷偷私会喝酒,像一对胆大包天偷尝禁果的孩子,刺激中又有些幼稚。而坐在我旁边的新郎,我甚至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也理不清我对他的感情。而他呢,在整个婚礼阶段他除了一枚寒酸的戒指没有为我付出任何东西,他又是如何看我的呢?就在我想着这个问题时,他像是窃听到了我脑中的话一样开口说道。
“你是不是对我有很多疑问?你可以问问看。”
“没有。”
“你不好奇我当时为什么要娶你吗?”
我转头看他一眼,看出他是认真的,便回答。
“你说过了,你为了进栾家,为了在颂北没有天花板。”
“那个婚前协议你也看过了吧,你觉得我如果是那样,我会签吗?”
我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也是我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心里扑腾一下,看着他。
“或许我真的不应该签。”他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明明一开始我的目的不是这个。”
“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你忘了吗?对,你忘了……”
“你是指,要帮我直窜到顶层吗?”
王延之惊讶地看着我,随即似乎明白了我看过术前评估报告,脸色渐渐稳定下来,又僵了下去。
“如君,对不起……可能是我太自私了。”
我被他说糊涂了:“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我,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一手托住我的头,一手摘下他的眼镜,很侵略性地吻过来。
起初我脑中还在盘旋着他那句莫名其妙的道歉,我直觉那句话与他今晚冒险来找我有关,他有事情在瞒着我。可后来那股熟悉的能蛊惑我的青草味再次袭来,通过唇齿钻进我的脑中,控制了我的思绪,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只有当下是有意义的。
过了很久他松开我,我还有些不舍,他低声笑了笑,似乎在嘲弄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