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我感到了异常,转过身来,看到唐奇捂着脖子,双腿颤抖,惊恐地看向我。

我跑过去,唐奇已经站不住了,我抱着他,他因为没有力气松开了手,鲜血从他脖颈喷出,喷到我脸上。

我嘴里都是血的味道,甚至还咽下去一些。我把他放平,双手按住他的伤口,绝望地看向路人求助。有人在打电话叫救护车,有人在报警,但没有人过来帮帮唐奇。

我看着他的腿一点点放弃挣扎,他的眼睛渐渐失焦,他不再费劲地想发出声音了,他只是看着我,摇了摇头。

后来我就失去知觉了,忘了怎么来到医院的了。等我恢复知觉时,身边围满了人,有医生护士,有警察,也有围观群众,他们问了我很多问题,但我分辨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只觉得很冷,心慌不止,浑身战栗,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抽搐。

一会,有一个人扒开人群过来,蹲在我面前,问我,你有没有受伤?我这才听得清楚别人说话,抬头看了眼,这是人是姜慎。

我觉得很奇怪,他的声音似乎屏蔽了其他杂音,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姜慎用力擦了擦我的脸,我想应该是擦血迹,然后捧着我的脸,让我看着他。

他又问我,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想回答他,我抓着他,从见到他后我就想对他说一句话,非说不可,但刚张嘴就有一股暖流从嘴里流出来。这时我听见他用扭曲的声音说,孟千千你嘴里怎么这么多血!

然后他跑开了,边跑边吼,医生,医生,快来看看她!求求来一个人,快来看看她!在跑的过程中姜慎似乎还摔了一跤,又狼狈地爬起来。

接着有几个医生过来,用他们的工具给我检查一番。我听到姜慎颤抖着问,她到底怎么了?有个医生用模糊的声音说,惊吓过度造成的神经痉挛,咬到舌头了。姜慎说,先注射镇定剂,别让她继续伤害自己。

我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病房很大,堪称豪华。我坐起来,试着下床走路,觉得身上轻飘飘的。

我来到窗前,看到窗外万家灯火,于是发了会儿呆,在想那一个个明亮的小格子里都在上演着什么呢?而突然间,像是电影画面一样,脑中一闪而过小川和唐奇的脸,让我觉得胸闷。

我试着打开窗户,居然真的打得开。

我跨出去,也不知怎么就钻出来了。

接着,就像玩游戏一样,我赌自己敢跳下去。

可当我真的跳下来摔在地上时,才发现我住的是三楼,身上传来清晰的疼痛,让我知道我死不了了。

疼痛袭来的同时,姜慎从某个侧门跑过来。他喘着粗气抱起我,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急忙跑回医院内。他在怕什么呢,我不理解。

我眯着眼睛,窝在他怀里,他边奔跑边贴近我耳边,给了我答案。他喃喃的,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

“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好心疼千千啊

38 孟千千-我错了

有一天,我也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总之是白天,我侧身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百无聊赖。其实我很想翻个身看看病房另一侧,但因为肋骨骨折医生嘱咐我不要自己乱动。瑞士车祸时我的左肋骨就骨折过,这次虽然没那么严重,但新伤旧伤加在一起,据说即便愈合也会留有后遗症。

就这样,现在我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扇窗户了。

但是突然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小麻雀扑棱棱地飞过来,停在窗外的小阳台上。那是一只灰色泛白的小麻雀,头部还有一撮灰褐色的毛,尾巴偏短,肚子偏大,看上去像是个贪吃的懒汉。果然,它在阳台不停地嘬着什么,吃东西的动作倒是很灵敏。我入神地看着它,好像跟它很熟悉似的,忽而又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个片段。

应该是在小学课堂上,黑板上写着“我的梦想”几个大字,那几乎是每个孩子都躲不掉的问题,聊自己的梦想。轮到我的时候,我突然看向窗户,在我小学时代的教室窗户外似乎也停了这么一只微胖的小麻雀,我看看它,然后对老师说,我的梦想是做一只鸟。大家哄堂大笑,可我却不觉得窘迫,反而倍感骄傲,但是如今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奇特的梦想了。谈到梦想,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梦想,以及是否有过梦想。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如此杂乱无章?

这时病房门打开了,踢踢踏踏好像很多人进来,吵杂的声音吓走了小麻雀。有一个人绕着病床朝我走来,随之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烟味,我不禁皱起眉。姜慎弯着腰,脸凑过来说,他们来了,现在可以吗?我眨了眨眼。

姜慎和一位叫小谭的护士配合着把我身体板正,小心翼翼地放平,然后将病床摇起来一些。我看到对面站着两男一女三个警察,他们带着录音设备和记事本,看样子终于要问我的笔录了。姜慎站在我旁边,对警察说她舌头缝了针还不能说话,让她写下来吧。那位女警察把记事本给我,同时还有一支笔。

其实早在姜慎告诉我警察要来时,我就已经预设好他们会问的问题了,作为一个目击者,能从我这里得到的信息也就那么多。但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尤其在回答是否看清那个杀死唐奇的摩托车时,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答案改了又写,写了又改,嘴里还泛起一丝腥咸。

问完这个问题后,姜慎就委婉地向他们表达到此为止吧。警察并没有再为难我,反而告诉我他们通过监控已经基本确定嫌犯的身份了,很快就能抓捕归案,据说对方是个亡命徒,与唐奇并没有个人交集,作案动机应该是报复性无差别杀人。四天后,他们就抓到了这个嫌犯,对方也爽快地承认了犯罪事实。当时我心态很麻木,似乎真相和正义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让他们赶快离开。在离开之前,那位女警谨慎地问我,需不需要警方提供 PTSD 心理辅导?姜慎说,暂时先不用,谢谢。

警察走后,小谭护士帮我吃了点流食,又吃了药,就到了每天查房的时间了。我的主治医生带着两个助手一起过来,先是问了问小谭我的饮食情况,又问了问姜慎我的心情怎么样,接着她看了看我的肋骨和舌头,夸我恢复得好,已经可以慢慢试着说话了,不出半个月就可以出院。姜慎似乎很开心,连连谢医生,把她送到了门口。回来后他又把床头放低,和小谭一起帮我恢复侧躺的姿势,我知道睡觉的时间到了。

其实我很害怕睡觉,倒不是因为噩梦,这么久以来我已经适应做噩梦了,我是怕早晨醒来时的茫然和焦虑,不知道这漫漫一天该用多大力气撑下去。尤其是天气好的事情,好天气会让人更有压力。所以我总是强迫自己晚睡,但不知是不是他们给我吃的药副作用太大,又特别容易犯困,每天晚上与睡眠的斗争都是以失败告终。不过即便睡着了,睡得也不踏实,我常常在半夜醒来,而几乎每天醒来都能看到姜慎睡在窗户下面的大沙发上。

自从我住院以来他每天都在,有时候白天会出去一阵子,但晚上都会睡在这里。那天他穿着一件衬衫,看样子白天应该去上班了,如果没去上班的话他一般会穿 T 恤或者卫衣。他枕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搭在身上,盖着薄毯,脸冲着我的方向。就在我看着他的过程中,他也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睡眠这么浅,每天我半夜醒来他都能知道,尽管我一声也没有出。

他坐了起来,揉揉脑袋,问我是不是要去卫生间?还是要喝水?我没有反应,等于说都不是,这是这几天来我们沟通的方式。

他起身走过来,坐在病床头地板上,摸了摸我的头说你总这样睡不好可不行,是因为做梦吗?他又说,要不我给你读篇文章吧,我今天看到一篇写得很好。说着他把病床头的灯调亮了些,拿出手机,翻出一篇文章。他读了没几句,我突然没来由伸手把他手机打掉。他诧异看向我,那我们聊会天吧,他说。

他蜷着腿坐在地上,靠着墙,视线正好与我平行。

“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房子已经在收拾了,等重新装修好了你是要回去住还是卖掉都可以。楼上楼下的理赔我请了律师在处理了。”

“唐奇的爸妈都在外地,下葬那天过来了,他们本来说要见见你,我说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去看他们。唐奇葬在东郊,我选的。”

“我错了……”我突然打断他,含含混混地说出三个字。

“你说什么?”

他皱着眉看着我,像是没有听清楚,也像是很意外的样子,毕竟这是我自住院以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弹坐起来,又问了我一遍说了什么。

我忍着疼痛又说一遍,这次清晰了些。说完这三个字,我突然泪如泉涌,历历在目。

他慌乱片刻,用紧张的声音问我:“那天我刚来医院时你抓着我想说话,也是要说这个吗?”

我点头。

“为什么?你为什么觉得错了?”

“我不该,跟你们,作对……”

姜慎瞬间哭出声来,然后他伸手过来给我擦眼泪,慌乱地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几下,同时不停道歉。

“不是你,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这样,千千,求你别这样,是我错了……我真是太笨了,我不应该拒绝跟你沟通,我很后悔……但是千千那些事不是我做的,我不是坏人,你给我点时间我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