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晴空万里,还没有半点要下雨的意思,陈徊没去过水族馆,小狗一样跟在袁非霭身后,他那天穿的裤子兜儿很浅,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生怕袁非霭给的糖掉出来。
水族馆里人来人往,不算明亮的光线里能看到袁非霭模糊的轮廓,少年在馆内穿梭着,时不时回头看看陈徊,有时候是直接伸手去抓他的胳膊,拽着他往前走。
陈徊面上看着平静,实际上心里波涛汹涌,心跳跳得快要把衣服顶起来了。
他有点期待地想,如果袁非霭今天再跟他表白的话,他要不要一口答应下来呢?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能给袁非霭什么呢?明知道二人的身份相差悬殊,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他努力学习,以后拼了命工作,是不是也能拉近和小公子的距离呢?
少年的心绪被爱和现实拉扯着,他那还未开始的恋情如同在梦里施工,时而拔地而起,时而倒塌成废墟。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如果不是生在这样一个家里。是不是就可以更靠近袁非霭一些了?
“陈徊,你想什么呢?”袁非霭站在他身前,像是大蝴蝶一样的巨大的魔鬼鱼游到他面前,隔着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鱼身,鱼嘴弯弯的,像是在笑着,袁非霭细长的手指指在玻璃前,对着陈徊道,“快看,可不可爱?”
一万只魔鬼鱼加起来也没你可爱。
陈徊捂着嘴,怕一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光线随着他们前行而变得越来越暗,黑暗之中,在一块儿很小的玻璃前,一群鱼尾透明发亮的小鱼从他们的眼前掠过,从玻璃里闪出微弱的碧光,陈徊走在身后,看着袁非霭驻足停留,在那一小方玻璃前停步,鱼尾光亮如萤火一般洒在他脸上,衬托出少年人仿佛永不会老去的面庞。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陈徊就觉得世界翻转过来,以他为中心的自我世界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重新构筑出来的世界里,叫做袁非霭的少年站在金字塔顶尖,成为他小世界里无法逾越不可忽视的地标。
鬼使神差地,他向前走了一步,握住了袁非霭的指尖,不同于袁非霭小太阳一样的笑容,他的手指很冰。袁非霭感受到陈徊的动作,没回头也没拒绝。
他听到陈徊站在他身后,手指微微颤抖,心跳声很大,他没回头都能清晰地听到。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一样,小声道,“袁非霭,我喜欢你。”
站在微光里的袁非霭低声笑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好好感受了一下这句话的分量。
“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也算不上很聪明,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会很听话的,所以…我能做你男朋友吗?”陈徊的话磕磕绊绊的,显示出人生第一次告白的笨拙。说着,将袁非霭的手握得更紧了。
袁非霭闭着眼睛,露出了个很迷人的笑容。
game over,游戏结束,之后是胜利者的结算时刻了。
袁非霭挣脱掉陈徊握着他的手,说了一句让他此生难以忘怀的话。
他说:“谢谢你啊陈徊,我赢了。”
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耳边。透过手机拉满的亮度,陈徊看到他一直在跟另外一个人通话中。
“你说的,七天之内能拿下陈徊,你的卡宴归我。可别想抵赖。”他对着手机说到。
电话那边的人像是气急败坏一般,“妈的早知道让你追别人了,谁知道陈徊这小子看着清高,居然真是他妈的gay。”
“大少爷,愿赌服输,记得明天把车开到我家门口。”袁非霭捋了一下刘海看上去神清气爽,说罢他便挂断电话。留下陈徊一个人在黑暗之中,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袁非霭说的话似乎让他很难理解,他站在原地,像是被霜打了一样,一腔热情和爱恋被冷水浇了个彻底。什么叫愿赌服输,又什么叫七天之内拿下?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袁非霭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少爷们之间的游戏,他还当真了…太滑稽太狼狈了。
鱼群中散发出来的光亮照在他脸上,照得面色惨白,让他看上去格外狼狈。
袁非霭走了几步发现陈徊没挪步,想了想又掉头走回来。他站在陈徊面前,扯了扯陈徊的衣边角,“走吧。”
陈徊愤然地抬头看他,努力深呼吸一口气问道,“袁非霭,你一直都是在耍我玩,是吗?”
“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对吗?”
“那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呢?都是假的,是吗?”
袁非霭倒是没想到陈徊会这么问他,在他看来这场赌局里他和陈徊都没有什么好输的,他赢了辆车,赢过来也就是为了好玩,这些东西在他看来跟玩具没什么区别,如果陈徊喜欢让他直接送给陈徊也行,反正这段时间他跟陈徊在一起也挺开心的。
“喜欢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当钱花。至于那些话,真真假假,我也懒得去想了。”袁非霭去握他的手,却被陈徊一下子躲开了。
“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帮我赢了那孙子一台车,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送你吧。”袁非霭看着陈徊脸色不太好,莫名其妙地突然想哄哄他。
陈徊听到谢谢两个字只觉得很恶心。他被气的肩头发抖,拼命抑制住想给袁非霭一拳的冲动,从牙缝里蹦出个字,“滚。”
“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滚。”陈徊垂首,紧紧攥拳指甲陷入手掌里,恨不得戳穿自己的皮肉。那些袁非霭在他心里留下的笑意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他和袁非霭离得很近,透过模糊的双眼,他看到袁非霭棕色的眼睛里的自己,难堪又狼狈。
袁非霭见他生气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耸了下肩,转头二话没说就走了。无所谓的,没了陈徊他还有下一个一起玩的,陈徊花钱买不到,那买其他人就好了。人活着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陈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已经被刺穿了。在袁非霭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那一秒,痛苦在一瞬间将他淹没。眼泪再也忍不住地争先恐后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水族馆的大门。
门外大雨滂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乌云已经笼罩了整片天。雨下得很大,他目送着袁非霭坐上私家车走了。
陈徊没带伞,顶着雨往家里走,他被失恋的痛苦折磨的间隙,一想到被雨打湿的衣服今天晚上还要浪费水去洗,简直疲惫得无可复加。
他走着走着,一颗糖从上衣兜里掉出来。摔进泥泞的雨里,糖纸裹了一层雨水,看起来脏兮兮的。
陈徊看了一眼,只觉得心好像又被扔进泥里践踏了一遍。他索性把袁非霭给他的糖都拿出来扔了,顺手甩进垃圾桶里,像是方才说过的那句再也不想看到他,连同他留给自己的记忆一同扔了,再也不见。
不过没到十分钟,少年的身影又原路折返回来,冒着大雨,站在垃圾箱前,伸着手一个又一个地往回捡裹着雨水的糖,时不时伸手抹一把脸,红着眼圈认真地清点着。
暴雨中分不清他脸上挂的是眼泪还是雨水。
23
陈徊咽了下唾液,不好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上演,有点牵动他的情绪,他努力让自己忘掉想起的一切。
强者只需要逻辑,强者不需要情绪。他如此告诫自己。
他看着眼前早已经失去少年时代意气风发的袁非霭,正在自己的怀里安静万分地躺着。那双浅棕色的漂亮眸子里像是有一汪秋水,柔和又寡淡。少了点狡黠,多了一点甘于现实的平静。
陈徊双手覆在袁非霭的脸上,伸手摸着这张与他朝夕相对的脸,突然在心里自嘲般的感慨:倘若有机会告诉那个尚未踏入水族馆的少年,眼前的场景就是最终的结局,他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吧。
“老公,我脸上有东西吗?”袁非霭感受到了陈徊细微的变化,睁大眼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