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他虽然化去了隆龛的掌力,但冲煞的剑气却一时收不回来,失控地四处轰击。
先前破开结界时已经摇摇欲坠的穹顶再也支撑不住,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中,碎裂的瓦片、砖石倾塌而下,而柳隽真同样被一阵强力掀翻,额头撞在了一处硬物上。
“唔……!”他忍不住发出痛呼,抬头摸了摸前额,惊觉自己已经行动自如,原本困住全身的滞碍感消失了。
他将捂住额头的手放下,才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中。
几名婢女围在他的床榻前,见他醒了,面面相觑了一阵,有一人试探着问道:“教主,您没事吧?您刚才一直在梦呓,神情也有些痛苦,我们正商量要不要将您叫醒。”
柳隽真回忆着梦中的情境,只觉喉头发紧,下意识地问:“我做梦时都说了些什么?”
那婢女答道:“您口中不断唤着‘师兄、师兄’……”
柳隽真扶着床头,缓缓从床上坐起,他身着白绸中衣,映得一张玉面越发惨白如纸。
他何其聪明,只略微思忖,便连通了前因后果,猜到梦中的那一幕,正是薛戎与黄启联手,先杀隆龛、继而重伤自己的实情。
那时,他被隆龛封住了穴道,但大概是对方有所疏忽,所以他的意识还清醒着,见证了这位师尊的险恶居心,以及薛戎对他的拼死相护。
阴差阳错的是,在噬心蛊的作用下,待柳隽真醒来后,偏偏遗忘了这一段对隆龛不利的记忆,反将薛戎视为寇仇,痛斥他为了夺位而谋害恩师。
柳隽真面上血色尽失,唯有一双眼睛变得赤红,怔怔望着虚空中的某处。
“怪不得、怪不得,我看到移魂阵时,会觉得如此熟悉……”他满脸恍然地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师兄……原来我一直都误会了你……”
曾经,隆龛设下移魂阵法,要杀人夺舍,是薛戎不顾一切地救下了自己。多年来,自己却恨他、伤他、辱他,最终,竟用与当年如出一辙的移魂阵法,夺走了薛戎的性命。
想到此处,柳隽真的瞳孔骤然紧缩起来。
他记得,薛颐煽动自己一同开启移魂阵时,所用的说辞分明是,等到夺舍术施成后,薛戎的神识会蛰伏在体内,就像睡着了一样。
但在方才那段回忆中,隆龛自以为奸计得逞,得意地自言自语,却清楚地道出了“魂飞魄散”这个词。
柳隽真不信老谋深算的隆龛会出差错,也不信薛颐的话只是无心之失。在想到这一关键的瞬间,他就已经断定,必然是薛颐为了借助他的力量催动移魂阵,而刻意欺瞒了他!
柳隽真咬紧牙根,一股暴戾之气在胸中冲撞,他从齿缝中硬生生挤出了两个字:““薛、颐……!”
放在枕边的龙蜒似是感应到他的怒意,柔韧的剑身轻颤着,发出激越的嗡鸣,似是迫不及待要生啖此人的血肉。
然而薛颐并不在面前,柳隽真苦于无处发泄,便抬袖将床头的夜明珠拂到了地上,大吼道:“滚,都给我滚!滚开!”
价值连城的宝珠摔到地上,顷刻间就碎成了齑粉。
那些婢女平日里见惯了教主温柔可亲的样子,哪料到他还有如此凶戾的一面,个个吓得噤若寒蝉,匆忙退下了。
正当柳隽真恨得切齿拊心时,脑中却忽然闪过一样物事。
“若是动用那个东西,或许师兄还有救……”他双眸一亮,霍然从床上站起,快步走出了寝殿。
柳隽真一路疾行,径直来到一座僻静幽深的庭园里。园中桃花开得正盛,在花圃的尽头,有一道拱形石门。
这里便是溯月教宝库所在,作为教中重地,长年由一位姓孔的堂主看守,还有几队暗卫日夜巡查,除非持有教主手令,否则教众一律不得接近。
孔堂主见到柳隽真,连忙上前行礼,而柳隽真只是敷衍地一颔首,便独自打开石门,走进了宝库之中。
孔堂主不知柳隽真为何一早就来了这里,因此半点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候在宝库外。
等了约莫一刻钟,石门缓缓开启,柳隽真一步跨了出来,门扉又在他身后闭合得严丝合缝。
“教……”孔堂主正欲开口,忽然感到喉头一阵冰凉,往下一看,柳隽真那把轻柔曲折、却断金如泥的龙蜒剑,正赫然缠绕在自己的颈项上!
“你把蓬莱仙草藏到哪里去了?”盛怒之下,柳隽真露出森森白齿,姝艳的五官有些扭曲,竟显得凶邪可怖。
“教主!属、属下根本……不知,圣物放在何处啊!”孔堂主吓得两股战战。
柳隽真的指尖在剑柄上用力一按,龙蜒登时勒得更紧,锋刃已割开了皮肉:“我教的两件圣物一直存放在宝库的暗阁中,此事只有我一人知晓,暗阁也只我一人能打开。为何我今日打开暗阁,里面却只剩下寒晶石,蓬莱仙草竟消失不见了?是不是你?”
“不、不是属下……前些日子,还有两人也来…来过这里……”孔堂主面色紫涨,几欲窒息,却丝毫不敢反抗,“一个是洛阁主…他说,是教主您让他来修补法器的……还,还有闫凤花!她也拿着您的手令,进入过宝库!”
“闫凤花?”柳隽真若有所思,手上一松,龙蜒从孔堂主颈上解开,垂落到了身侧。
闫凤花身为溯月教长老,在教中的资历极深,眼界、手段不是一般教众可比,若是她伪造教主手令,以孔堂主的眼力,未必能分辨出真假。
再加之,柳隽真曾听洛笙笙上报过,闫凤花伙同薛戎的侍女清芝叛出溯月教一事。只是他那时刚得知薛戎怀有身孕,无心理会这些琐碎事务,便让洛笙笙随意处置了。
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这二人盗走蓬莱仙草后,担心事情败露,才逃到了别处。
传言蓬莱仙草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方才,柳隽真一心想用蓬莱仙草让薛戎起死回生,然而,这一丝希冀也骤然破灭了。
柳隽真的脸色冷若寒霜,未发一言,转身离开了宝库。
走出庭园,他唤来几个亲信,命他们立刻张贴出缉杀令,全力追捕薛颐、闫凤花、清芝三人。
几人领命退下后,柳隽真独行了一阵,感到胸口越来越窒闷,几乎难以喘息,像是一个溺水之人,在无边的深潭中挣扎浮沉。
他扶着身侧的山岩,颓然坐到了地上:“师兄……隽真对不起你,是隽真太没用,竟连蓬莱仙草都遗失了……”
浓重的绝望包裹着他,让他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他靠在岩壁上,陷入了昏沉之中。
在他失去意识后,笼罩在识海内的重重迷障,逐渐有了散去的迹象。
最初是一两幅画面的闪回,慢慢有大量的回忆复苏,到了后来,往事如潮水决堤一般涌入脑中。
柳隽真终于记起,自己原本是一户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不幸被盗匪掠走,几经辗转,流落到了人贩子曾六指的手中。
曾六指为将他卖得一个好价钱,每日都将他带去集市上,最后被隆龛相中了根骨,花费重金买下。
隆龛以收徒为幌子,将他留在身边,看似行教养之事,实则暗地谋划,要夺取他的肉身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