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颐说道:“千真万确。”他向任瞻解释道,自己已给薛戎喂食了大量乱神散,但对方的神识仍然存在。

任瞻思索良久,得出了结论:“按照你投下的药量,就算是个元婴修士,也该被药倒了,何况只是一个修为尽失之人。如此说来,你这位师尊要么是心智坚定、异于常人,要么是有天命护佑,这乱神散才奈何不了他。”

薛颐并未死心:“既然乱神散对师尊无用,总还有其他法子。”

任瞻有些摸不着头脑:“薛小兄弟,你说的是什么法子?”

“老任,这回你可一定要帮我。”薛颐将双手合拢,抵在下巴下方,眨了眨蓝汪汪的眼睛,一派天真可爱之色,简直让人不忍拒绝,“我记得,你曾经提起过,那本上古秘书之中,除去乱神散的配方外,还记载了一种夺舍禁术。只要在某人身上设下移魂阵,即可将另一具魂灵移入此人肉身中。”

听薛颐提起移魂阵,任瞻眼神一变,抚须不语,片刻后才道:“那本秘书是我偶然所得,上面记载的阵法,大概已有千百年无人尝试过。能不能成,还是未知,你可要想清楚。”

薛颐点点头:“就算只有一线希冀,我也愿意一试。”

任瞻又说道:“若是夺舍禁术当真奏效了,设下法阵的肉身便会被他人占据,而身体中原来的神魂,只有一个下场。”

薛颐急切地问:“是何下场?”

任瞻幽幽望了薛颐一眼:“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寥寥几个字,敲打在薛颐耳边,仿佛炸响了一道惊雷。他原已决心要施行夺舍禁术,且十分笃定,但眼下却蓦地生出了几分迟疑。

他深深低下头,将脑袋埋到了膝上,任那一头蓬松卷发覆住了面容。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珠震颤着,血丝浮上眼白,嘴唇则下意识地含住了手指,将指尖啃咬得血肉模糊。

心念电转间,薛颐想起来,这一切都是为了秦沐微。

奇怪的是,只要想到秦沐微,他的脑袋便微微晕眩,仿佛有一股澎湃的暖流涌上心口,耳边也鼓噪起来。

顿时,他满心满眼只剩下这个人,再也顾及不了别的:“我已想好了。”

任瞻却摇了摇头:“算了吧,薛小兄弟。要布置移魂阵,还有一个条件,我未曾告诉你。开启法阵需耗费大量灵力,只有化神以上境界的修士,才有此等能力。”

这倒确实有些麻烦了。

苦思了一阵,薛颐再抬起头来,却是一脸势在必得:“若是我想得没错,还有另外两个恨他至深之人,愿意一同催动此阵。这两人中,一人是元婴修为,一人是金丹修为,我们三人加起来,总抵得过一个化神了。”

第58章58 惊悟颜

任瞻听罢,摆摆手道:“不行,我还是不能将移魂阵的布法告诉你。”

薛颐骤然起身,面露焦急之色:“为何?老任,若是你这回帮了我,事成之后,不要说是几坛松苓酒,只要是这世间叫得出名字的美酒,我都保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任瞻依旧不为所动,还转过头去,小声嘀咕道:“这般损阴德的事,我才不愿做。”

听任瞻这样说,薛颐实在有些气闷,便将双手插入头发中,抓挠起来,直揉得那一头卷发蓬乱无比。

片刻后,薛颐忽然心念一动。他知道任瞻只身隐居在这江水边,成日不是饮酒便是读书,假意逍遥快活,实则是在逃避。

任瞻曾在醉酒后,向他吐露过,自己原本有一发妻,同样通晓药理,两人从前常在一处探讨医道,十分恩爱。

因他生平最爱搜罗稀奇古怪的书籍,除了医书之外,他还读过颇多神话志怪之书。

一次,他偶然从书中获知,在皓玄帝君所立的镇妖塔之下,生长着一棵悬龙神树,枝干通天,叶片大如车盖,乃吸取天地灵气长成。若是服下神树的果实,便能长生不死,与得道飞升的仙人无异。

他由此起了兴趣,决心去一探究竟。

按他的判断,传说中的镇妖塔,应当位于北境边缘,那里人迹罕至,是一片荒寒冰河。

他和妻子前往北境后,才知自己低估了此行的的凶险。四周雪虐风饕,遮天迷地,几乎教人寸步难行,即使二人以灵力护体,又用烈火符取暖,也难挡酷寒。

最终,任瞻连那悬龙神树的影子都没寻到,他和妻子却在漫天风雪中走散了。

就连任瞻自己也昏厥在雪地中,还是碰巧有一支门派的队伍经过,将他救下,他才得以活命。

后来,任瞻数次重返北境,也求过一些境界高深的修士,为他寻找妻子的下落,却终究是一无所获。

丧妻之痛,再加上深切的自责,将任瞻压得一蹶不振。自此之后,他便搬到了枕流台,不问世事,也极少治病救人,终日只是浑浑噩噩地饮酒。

思及于此,薛颐定了定神,对任瞻道:“老任,北境既不在大璃国之内,也不在冬州国之内,但距离我的母国并不遥远。只要你肯将绘制移魂阵的方法告诉我,我便答应你,动用举国之力,助你寻找令夫人。”

原本任瞻还是醉意朦胧的,听闻此言,他浑身上下的酒意顿消,颤声道:“薛小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薛颐见任瞻果然被说动了,大为兴奋,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犬齿:“老任,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冬州国王是我的生父,我又怎会说谎骗你。”

当日,薛颐与薛戎便在枕流台留宿下来,一连过了数日。

一天夜里,任瞻开了一坛松苓酒,与薛颐二人对酌。

他先前被挑起了伤心事,这些天一直心气郁结,此时连下酒菜也不吃,只顾着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没过多久,便又醉得不省人事了。

而薛颐并未贪杯,略微沾了几口后,在灯下把玩着玉杯。

他心中思索着,前几日,自己向柳隽真和梅临雪分别传了一张通讯符,若是脚程快的话,他们应当不久就会赶到了。

在信中,薛颐故意写得含糊其辞,并未提及夺舍禁术,只说他发现师尊与秦沐微之间存在某种联系,顺着师尊身上的线索,便能找到秦沐微。若是想知道详细情形,便到枕流台来找他。

他不信这二人会不来。

正在薛颐百无聊赖之际,房梁之上忽然传来一声隐约的鸟鸣。

他立刻站起身,眼睛盯着上方,在房内踱了一圈,而后推门出去,朝着楼顶喊道:“师叔,既然来了,就快些现身吧。”

几息之后,果然有一道碧色身影悄然飞出,在空中踏了几步,轻盈地落了地。

从高处跃至地面,柳隽真依旧气息平稳,待到随风而动的衣袂落下后,连鬓发都纹丝不乱,足以见得修为深厚。